第318章 直面恐怖
這艘船上到處都帶着回憶中的色彩——但隨着在船上停留的時間越久，提瑞安也意識到這裡終究還是有很多東西跟自己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比如那些彷彿活着一般的、會在船上跑來跑去的物件。
比如那失去了實體，如紗似霧般漂浮在桅杆上的靈體風帆。
比如船長室這位陌生的大副——被父親稱作“山羊頭”的古怪雕塑。
他坐在航海桌對面，看着房間中那些似是而非的事物，許多東西都還能在記憶中找到，只是多了許多斑駁的痕跡，父親坐在對面，與自己說着發生在深海教會與失鄉號之間的事情，那位來自普蘭德的審判官小姐則坐在父親身旁，時不時加以補充。
事情的變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一位……秘密特使，”這位大海盜語氣古怪地重複着凡娜剛纔所用的字眼，臉上表情頗爲微妙，“教會的行動……比我想象的還有魄力。”
“坦白說，這一開始也挺讓我意外，”鄧肯笑着說道，“那位教皇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我不知道她有多少話是出於真心，有多少話是出於教會的利益需求以及風暴女神葛莫娜的授意，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的發展符合我的想法——我確實需要一個能夠與四神教會溝通的橋樑，以及一個擅長對付邪教徒的幫手。”
“對付邪教徒麼……”提瑞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還記得您提到過那些湮滅教徒，以及黑曜石號上面發現的線索……”
提瑞安一時沒有開口，只是盯着桌上那個黑漆漆的小鐵盒，似乎在猶豫和權衡，過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開口：“能再讓我看一眼麼？”
從這“聖主血肉”中傳來的意志和力量……竟然是沒有惡意的。
提瑞安驚魂未定，下意識開口：“他們沒這麼大反應？”
但仍然沒有感覺到惡意。
提瑞安心中瞬間一緊，猛然轉過頭。
“轟！”
提瑞安點點頭，輕輕吸了口氣，再度將目光投向了那塊來自幽邃聖主的血肉。
“你還好吧？”鄧肯注意到了對方的情況，微微皺起眉頭，“你的反應怎麼比莫里斯和凡娜還大？”
幾乎眨眼間，那種牴觸、緊張感便再次浮上心頭，而那種被偉岸存在遙遙注視的感覺也狠狠地砸在他的感知中，超凡偉力建立起的聯繫如一道驚濤駭浪般沖刷着他的心智，自身隨之而來的生存本能讓提瑞安差點瞬間閉上眼睛。
是強烈的精神干擾，自己的意識正在被什麼東西引導、擾動。
這塊疑似聖主碎片的血肉，對提瑞安的靠近和注視有特殊反應！
“難道是因爲你當年參與過潛淵計劃？”鄧肯略一思索，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潛淵計劃，這是他能想到的，提瑞安在此事件中最大的特殊之處。
他所感覺到的所有畏懼、危險、牴觸，都只是源於偉岸力量導致的天然震懾，那道隱藏在血肉另一側的視線……其實只是一道蒼白的目光。
把提瑞安帶到這裡果然是正確的——不經實際接觸，有些細節上的線索果然很難浮到檯面上。
“不能，因爲沒有直接證據，但直覺告訴我，它就是從那返航的，”鄧肯坦然說道，“船上呈現出的特徵太像你描述中的‘複製品’了。”
他錯愕地起身，本能地想要拿起武器，卻緊接着意識到自己手無寸鐵，他謹慎地環視四周，想要在這片黑暗混沌中看清事物，卻發現自己的視覺彷彿被蒙上了一層黑幕，哪怕是將自己的雙手放在眼前，也只能看到一片朦朦朧朧的輪廓。
提瑞安將自己剛纔剎那間的感受坦然相告，緊接着便眉頭緊皺地看向了那塊血肉，紛繁思慮浮上心頭。
提瑞安沉默了兩秒鐘，臉上突然露出些許笑容：“……在您的船上，事情應該不會惡化到最糟糕的地步吧？”
那彷彿是一座山，一座城，一座足以讓凡人瞬間瘋狂的錯亂事物，那幾乎不應該由現實世界塑造而成，也不可能是任何一個神明在理智情況下的造物，它像是某種來自深海的軟體動物，像是海星與烏賊的混合結構，但下一秒，它那如煙似霧的體表便涌動起來，又生出了數不清的觸腕、手腳、眼睛和喉舌，而這一切，變幻不休。
但這一次，他強行對抗了自己的本能，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有主動去中斷、對抗腦海中浮現出的意志。
鄧肯頓時和凡娜對視了一眼。
“……快跑。”
一股難以言喻的畏懼、排斥感幾乎瞬間便涌上心頭，就彷彿人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突然與猛獸狹路相逢時那種本能的汗毛倒豎，那肉塊只是毫無生氣地躺在鐵盒子裡，他仍然覺得自己彷彿正被某種活着的、擁有莫大威能和偉岸意志的存在死死盯住！
提瑞安幾乎瞬間就收回了視線，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冷汗已經順着額頭流淌下來。
那肢體形似觸鬚，卻有着上百米的驚人長度，它如一根柔軟的柱子般在黑暗中揚起，觸鬚末端的不定形凸起已經湊到提瑞安面前不足一米處，而在這肢體遠處，在那觸鬚延伸出來的方向上，更加龐大、更加難以名狀的結構正從黑暗中一點點浮出！
“……如果真有什麼東西跑出來，我會解決掉它，”鄧肯微微頷首，將剛剛被自己收回去的小鐵盒又推到提瑞安面前，“謹慎行事，有任何情況立即示警。”
提瑞安屏氣凝神，儘管知道有父親在場的情況下這應該沒什麼危險，但在那盒子打開的一瞬間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許緊張，而緊接着，他便看到了那塊只有拇指大小的“肉塊”。
然而下一秒，他便發現自己身邊一片黑暗混沌——熟悉的艙室和房間中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視野中。
在這短暫的瞬間，提瑞安的眼睛幾乎瞪到了極限，洶涌的思維震盪在他的頭腦中轟鳴，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感到恐懼，甚至暫時失去了判斷自身情感的能力，他只是眼睜睜地看着那延伸神過來的觸鬚在自己面前微微擺動着，彷彿是想跟自己交流，想跟自己傳達什麼情報，但他根本無法理解那山呼海嘯的信息中混雜的各種轟鳴。
一道巨大的，在黑褐中夾雜着淡淡藍色紋路的怪異肢體在黑暗中延伸到了自己面前。
“讓你來，就是爲了這個，”鄧肯輕輕點了點頭，接着隨手從身上摸出了那個菸草盒，打開蓋子之後將裡面的東西呈現在提瑞安面前，“這就是我從黑曜石號深處找到的線索——幽邃聖主的血肉。”
“我們感覺到牴觸和危險，但並沒有這麼劇烈的……表現，”一旁的凡娜立刻說道，“伱剛纔有什麼感覺？”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這東西……剛纔一瞬間在盯着我，”他開口說道，“就好像它還活着……或者它‘背後’的某個東西在投來視線。”
提瑞安一時間沒有開口，回憶並沉吟了幾秒種後才擡起頭：“您能確認那艘黑曜石號真的去過寒霜深海嗎？”
提瑞安在這片黑暗中有些茫然地佇立着，突然，他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
而就是在這一次較長時間的堅持中，他終於確認了自己剛纔隱隱約約感覺到的情況——
提瑞安心中一動，擡起頭，準備告訴父親自己的發現。
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在自己身後傳來，有什麼龐大的東西正在活動，有略微冰冷的氣息靠近了自己後頸。
那道觸鬚表面張開了眼睛，許多許多隻眼睛，提瑞安與那些眼睛對視着，突然間，他似乎終於從那些眼睛中，以及遠處那個龐大如山的“本體”中“聽”到了某種可以理解的信息——
“你確定？”鄧肯看着提瑞安的眼睛，“這可能有些危險——如果真的是潛淵計劃導致你和這東西建立了聯繫，那你對它的每一次接觸，都是在強化這種聯繫。”
腦海中驟然炸裂了恐怖的轟鳴，像是有什麼龐大的排斥力量在強硬地將自己的精神撕裂下來並扔回到現實世界，提瑞安險些瞬間失去意識，但就在他以爲自己的靈魂要在這無邊的黑暗混沌中四分五裂的時候，一抹幽綠的火光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那火焰呼嘯而來，將他團團包裹。
所有恐怖的映像都消弭在火焰中。
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些可怕的“幻象”與聲音便已經如夢般消散——他又回到了失鄉號的船長室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