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這是什麼氣味？”
航船還未靠岸，自海港中吹拂而來的腥風就薰得船上的老水手直欲嘔吐，而稍微年輕一些的水手，已經是吐的昏天地暗了。
“這是血腥味！”
“呸，我又不是沒有聞過，這比那股味道噁心多了。”
“你那算什麼？這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隨着商船在港口靠岸，船上本來還有些怨言的水手們，鴉雀無聲，沒有任何人在此刻還有開口說話的勇氣，哪怕是經驗最爲豐富，走南闖北的船長也不例外，他見過許多凡人終身不可見的雄偉或奇詭的景象，可是也從未見過眼前這樣的場景。
繁華熱鬧的港口碼頭，此刻依舊人煙稠密，秩序井然，往來的勞工幫到港的航船卸下貨物，可在不阻礙交通的道路兩側以及港口的沿岸線上，一根根木樁豎起，上面吊着一具又一具屍骸。
那些鮮血淋漓的屍體上還粘貼着寫滿了字跡的布條，有視力極佳的水手能夠看到上面的內容，那是罪名，諸如劫掠，強暴，謀殺。
貴族領主將罪犯於人流密集處處決，並且將其屍首懸掛於木架之上示衆，這也算是常見的操作了。
可哪怕是再尋常的事物，數量多到一定程度後，都能夠令人感到恐懼，更何況還是被處決，死狀悽慘的屍體，那些懸掛着屍體的木架，沿着大路一直向城市深處延伸，不見盡頭，也不知有多少。
這些數量多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屍體，明晃晃的懸掛在人流密集處，可是往來行人卻將他們當做不存在一樣，不少人大聲談笑，頗爲放肆。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水手忍不住喃喃自語，本能地壓低了聲音。
“被聖武士清掃的城市就是這樣，不論是什麼人，就算是被貴族，一旦被鑑定成邪惡，也休想逃過。”
“你見過？”
“沒有，只是聽說過，今天也是第一次見，等回去之後，能跟我那些老夥計好好吹一吹了。”
“不要愣着了，趕緊放下舷梯吧，我還等着把貨送下去呢！”
商人雖然也被眼前的情景震懾驚嚇到了，可是他最恐懼的還是自己這一趟貨物無法賣出去，這纔是最大的災難，對於他而言，比死亡都更令他感到畏懼。
在他的催促下，已經停靠穩妥的商船放下舷梯，水手們也不急着下船，眼前的港口令他們感到陌生，沒有人急着去尋歡作樂了。
商人在等待了片刻後，也感到頗爲奇怪，因爲在正常的港口中，一旦商船靠岸，便很快就會有各種幫派分子找上門來。
這些傢伙的手上掌握大量的勞工資源，只要與他們談妥價錢，船上的貨物很快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卸得一乾二淨。
至於在這過程中會發生什麼，則與商人沒有一枚銅板的關係，他只會在貨物被卸下之後，付清所有費用。
“我建議你下船去找一找，伱想等的那些傢伙，恐怕都被掛上去了，他們可不在聖武士能夠容忍的範疇內。”
船長給予建議，已經感覺到不對勁的商人也顧不得危險，帶着幾名護衛下去了。
畢竟下方活動的人那麼多，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數，可不能因爲危險，連錢都不賺。
“船長，我們什麼時候下船？”
“不着急，等那傢伙找人過來把船上的貨卸掉之後，我們再走，正好打探一下消息，看看這座港口是什麼情況，要是不對，我們補充完物資就走。”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不過這座讓老水手也感到分外陌生，甚至是膽寒的港口，倒是有許多先前從未見過的新奇之物，不過也沒有幾人有這耐心去觀察。
“史密斯先生，我們需要檢查你的商品種類以及數量，然後再決定分撥多少碼頭工人，同時也決定你需要付出多少酬金。”
不多時，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商人，便帶回來了幾位疑似官員的青年。
“你們快點檢查，我不想在這裡耽擱太久。”
“請您放心，我們也不會浪費時間。”
官員們很快就鑽進貨倉之中，開始檢驗商品。
船長走向臉色非常不好看的商人，出聲詢問，
“我的朋友，你碰上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嗎？”
“你猜對了，城中幫派分子都被清理得乾淨了，基本都被掛上去了。”
聽到有人詢問，商人頓時就開始大吐苦水，傾訴他剛剛所遭遇的不愉快，
“這些傢伙雖然貪婪可惡，但只要給夠錢，他們也會用最快的速度幫你把事情辦好，可現在沒有他們，我就得親自去找那些泥腿子談，你知道那些傢伙給我開的什麼價格嗎？”
“什麼價格？”
“給我開價最低的泥腿子，是五十枚銅板，一天五十枚銅幣，財富女神在上，這些貪婪的碩鼠……”
商人小聲咒罵，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連忙住嘴，隨後有些警惕的向四周打量。
“五十枚銅板，這可真不少。”
船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價格，對於跑海的人來說不算什麼，可對於賣苦力的窮苦民衆來說，稱得上是天價了。
“最無恥的一個傢伙，甚至跟我張嘴要八十枚銅幣，簡直就是瘋了。”
商人臉上的肥肉都在顫動，顯得極爲憤怒。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在普諾蘭多這種數一數二的大港，碼頭工人幹一天，能夠拿到十枚銅板左右的薪資，若是在一些小港口，折半也是有可能的。
可現在，這些泥腿子將原本就相對高昂的價格翻了五倍，甚至接近十倍，這簡直就是在拿刀子割他的肉。
“他們怎麼敢要這麼高的價格？”
有水手湊過來，頗爲好奇的詢問道。
“聽說是新上任的領主頒佈的勞動保護法令，爲了保障人權什麼的，規定最低日薪資爲五十枚銅幣。”
商人可謂是咬牙切齒。
“人權？最低日薪資？”
水手們面面相覷，即便是船長，此刻也不禁面露驚訝，這可是誰都沒有聽說過的新鮮玩意兒。
“你們有誰聽說過？”
“沒有，第一次見。”
“早就聽說過金屬龍族善良，沒想到他們居然……”
對於異類統治者的恐懼感，在聽到這種消息的時候，驟然消散了許多。
有的水手已經去過近百座城市與港口，可卻從來都沒有見過哪一座城市的統治者會頒佈這樣的法令。
“如果這是真的，那我想留在這裡了。”
有水手忍不住道。
航海的生涯固然刺激，可這是與大海做鬥爭，稍有不慎，便葬身於魚腹之中，縱然有豐厚的回報，但有脫離的機會，也不會有太多留戀。
在港口當苦力的人一天都能夠掙到四十八枚銅幣，那以他們的本事，必然能夠掙到最多，最關鍵的是，這裡的領主會立法保護，這纔是最令人在意的。
“我也有點想法了，不過，先下去看看再說。”
“走，走，下船看看。”
船上的水手再也按耐不住了，即便是船長本人此刻也是蠢蠢欲動。不過他還得等船上的貨物卸完再走。
“史密斯先生，我們已經檢驗完畢了，請問，你能接受多長時間，將這一批貨物卸完？”
手中拿着一堆紙冊的年輕人臉上帶着謙和得體的笑容。
“當然是越快越好，不過價錢能不能再談一談，您看？”
商人來到青年身邊，輕車熟路地取出了一包鼓鼓囊囊的皮囊，手掌微微一抖，便能夠聽到清脆悅耳的金屬碰撞聲。
“你想幹什麼？”
一旁瞧熱鬧看新鮮的船員們就看到，剛剛臉上還掛着溫和笑容的青年，此刻就如同一頭怒獅一樣，一巴掌就拍開了商人想要塞到他懷中的皮囊。
亮閃閃的銀幣灑落甲板，綻放誘人的光輝，可是那幾名登船的青年看都沒有看一眼，只是用一種駭人的目光，盯着不知所措的商人。
“我，我……”
用同樣的手段不知討好了多少碼頭小官員的商人，有些不知所措，能言善道的他，此刻也變得結巴起來。
“你知道賄賂官員是什麼樣的罪責嗎？”
一名青年冷笑道。
“最低可處於十年監禁，最高可處以絞刑。”
另一名青年補充道。
商人聽聞，臉上頓時露出了茫然之色，什麼時候給官員塞好處也算是犯罪行爲了，他從未聽說過這等事情。
“這不是給你們的賄賂，這是史密斯先生給勞工準備的酬金。”
一旁的船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開口解圍。
“對對，沒錯，這是我準備僱傭勞工準備的報酬。”
已經被嚇壞了的商人，如同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他可沒想到在各個碼頭港口必須的行爲，在這裡居然會被處於死刑。
“你給的太多了，用不上這些。”
爲首的青年瞥了一眼散落地面的銀幣，語氣這時才緩和了一些。
“我們會爲你派遣三十位工人，他們會爲你勞作八小時，直到日落，你需要負責他們的中餐以及晚餐，食物中必須有葷油肉類。
在午餐後，你必須給他們留出至少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在勞作時間滿八小時後，如果你需要讓他們繼續工作，你需要付出最少三倍的時薪。
如果他們不願意，你不得有任何強迫行爲，最遲在日落之前，他們必須結束所有工作……”
這一次不只是商人，就連一旁湊熱鬧的衆多船員瞪大了眼睛，當即就有水手忍不住開口詢問，
“休息一小時的時間是另算……”
“爲什麼要另算？之所以會累，需要休息，不正是因爲勞作過多，這當然也算在八小時之內。”
“那吃飯時間？”
“同樣算在八小時內。”
“我最低要付出四十八枚銅幣，卻只能夠讓一名賤種爲我勞作八小時，我還得花錢讓他們吃飯休息，這不可能，這世界上哪裡都沒有這樣的規矩！”
剛剛還被嚇到的商人，此刻忍不住咆哮起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現在，在普諾蘭多就有了。”
青年們冷冷地盯着發怒的商人，其中蘊含的冷意，讓他冷靜下來，港口上凝聚不散的血腥味提醒他，
“最後給你一次警告，商人，注意你的言辭，你如果再敢侮辱勞工，你將會面臨最低一千枚金幣的罰金。”
“我……”
商人史密斯再次瞠目結舌，自從進入普諾蘭多後，他所遇到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衝擊着他的三觀與認知。
不僅僅是商人，一旁的水手們此刻也被震撼得無以復加，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
“我想下去搬箱子了。”
“我也想去，這要是認真算起來，同樣的時間，他們賺的錢好像比我們還多。我們這一趟在海上跑了三個多月，到手也不過是五枚金幣而已。”
“沒有學過數學就不要胡說八道，一枚金幣能換二十枚銀幣，兩千枚銅幣，他們怎麼可能賺的有我們多？”
“可是他們在岸上不用擔心風浪啊，而且兩頓都有肉，還有規定的休息時間。”
水手們頓時都沉默了，他們一上岸之後就大吃大喝的發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海上的生活條件實在是太艱苦了。
“你如果對法令不滿意，可以離開這裡，普諾蘭多不歡迎你這樣不尊重自己同類的商人。”
負責與靠港商船對接青年官員冷漠道。
“沒錢也好意思出門做生意？”
“他不是沒錢，而是吝嗇而已。”
幾名青年低聲交流道，不過聲音卻是傳遍了全船，任誰都能夠聽見，史密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隨後咬了咬牙，
“我願意出錢，我可以遵守你們領主的法令。”
雖然被侮辱了，但對於商人來說，顏面根本不算什麼，重要的是能不能賺到錢，就這麼離開港口，他的損失將大到無法估量。
“不要有任何多餘的心思，看到下面掛着的那些屍體了嗎？其中可有不少像你這樣不老實，而且還自以爲高人一等的商人。”
青年再次給予警告，商人徹底冷靜下來，
“我這人腦子蠢笨，剛剛是一時衝動……”
港口官員們已經沒有耐心跟他廢話，陸續離開商船，這時候，他的一名護衛已經將散落在甲板上的銀幣全都撿了起來，同時也問出憋在心裡面的問題，
“老爺，您給的這些好處，只要拿出不到一半，就能夠符合什麼勞動保護法令的要求，僱傭工人將船上的貨全部卸下去，您爲什麼還要花費更多的錢去討好那些官員？”
明明花更少的錢，就能夠合法合規的辦好事情，可老爺爲什麼看起來這麼不開心？
他想不明白，也不能理解。
“問出這樣的問題，所以你也就只能當我的護衛，而不能像我一樣。”
商人看了護衛一眼，根本就不屑於去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