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祿貞昨夜就在西山坡紮營，從黑夜等到清晨，等待今日的戰鬥。
當日軍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留下漫山屍體後打進了老營溝的時候，背水軍的頹勢已顯。
陳昭常搖頭：“等日軍打到背水軍的營地，背水軍就只能向後山撤走了。”
吳祿貞恨不得此時帶隊，從後面背刺日本人。
但是偏偏他又不能那麼做。
此時他更加痛恨慫逼清廷。
有意思的是，列強雖然打破了清廷的閉關鎖國，但也算延緩了清廷的滅亡。
吳祿貞一邊觀看戰場形勢，腦中嘩嘩轉過許多想法。
正在這時，忽然有警戒的北洋兵來報：“參議，西南方的小路上，出現一隊來路不明的人馬。”
“……”
此時日軍的軍服是模仿法國的，軍帽是法式平頂小帽，十分的猥瑣。
早在背水軍建立之前，鹿崗鎮就派大量工人，秘密趕到這裡修築軍用工事。
他想了想，又拿出剪刀，剪下一縷頭髮。
日本人是誰強就模仿誰，跟誰學習。
“走，帶我過去一晤。”
可劉永和下令頂住，這他媽怎麼頂？
葛雲鵬又跑了回來，灰頭土臉道：“團長，兄弟們頂不住啦，必須撤了。”
這兩天他嘴角已經起了燎泡，而此時鬍子被氣的顫抖。
趙傳薪的隊伍就這幾十人，步槍配的倒是齊整，但手裡根本沒有火炮。
陳昭常：“……”
到了山下，他先將剛毅甲套上。
希望劉單子那老小子能堅持住。
“趙隊長，你可真是不消停。”吳祿貞老遠就抱拳苦笑，埋怨了一句。
“再去探，令我軍警戒。”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猥瑣。
吳祿貞皺皺眉，但沒說話。
他生怕日軍留了後手，從後面包抄他們。
一發炮彈在塹壕附近炸響。
葛雲鵬在塹壕內躬身來到劉永和麪前：“營長，咱們的彈藥不足了。第四道防線存有彈藥，還退麼？”
尤其是裡面還套了剛毅甲，這衣服更顯小。
感情空手套白狼是吧？
吳祿貞心裡着急，擔心背水軍兵敗如山倒，趕忙說：“去，讓炮兵拿75克虜伯野炮炮彈過來。嗯，來二十個。”
徐世昌給吳祿貞擔下了不少壓力。
陳昭常和吳祿貞張大了嘴巴。
趙傳薪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咱們這六十號人，你告訴我怎麼死磕？當然是打不過就跑。放心，有我出手，我估計日軍很快會亂起來，你們就在他們後方搗亂就行了。”
李相卨和寧安十分驚詫。
趙傳薪不給他們發出疑問的機會，上前拍拍吳祿貞肩膀：“記得啊，去給我邀功，勸勸慈禧那老不死的不要不識好歹，給個王爺噹噹。”
趙傳薪淡淡道：“至於這位老大人是誰，恕我記性差，不記得了。”
趙傳薪又看看寧安：“你他媽激靈點，別死在這裡。”
真有法術？
劉永和已經退到了第三道防線。
陳昭常跳腳。
……
他聽着槍炮聲越來越遠，顯然是日軍正在步步緊逼，背水軍則節節敗退。
他沒料到小鬼子竟然這般頑強，這一路上不知撂下多少屍體，可無論怎麼死人，就是死戰不退。
就像刺殺五大臣的張榕，那真的都不算啥，不是什麼大新聞。
陳昭常還有些期待，不知道趙傳薪會如何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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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祿貞和陳昭常都鬆口氣。
他揮揮手：“都後退，我要施法了！”
不過不足百人，吳祿貞也沒放在心上。
被戰神誇讚軍事才能，多少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趙傳薪戴上帽子後，感覺有些怪怪的。
“完美！”趙傳薪直起腰，對着鏡子：“八嘎呀路，馬鹿野郎，あほう……”
趙傳薪其實也挺急。
趙傳薪詫異的望了他一眼：“我又沒誇你，你激動啥？我只想念綬卿兄一人而已。對了，綬卿兄，這位老大人是誰呀？好像有些面熟。”
吳祿貞還沒什麼反應，陳昭常卻跳腳：“是不是日本軍隊？”
畢竟他們連一匹馬都沒有。
然後找了個日本兵的屍體，將軍服扒了下來。
那日本兵愣神，別看小鬼子經常罵八嘎呀路和馬鹿野郎，但通產不會用在自己人身上。
這一發炮彈讓他有點懵：“團長，他們咋還有炮彈呢？”
趙傳薪吩咐道：“權尚秋，你帶人沿着西山坡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前面的荒草甸子能擋住你們的身形，偷偷靠近日軍後面。聽我的炮聲，我一開炮，日軍必亂。日軍亂了，你們就在後面開槍。”
“對，就是關外趙傳薪。他說找你借點東西。”
“趙隊長只說要借東西，未曾說借什麼。”
陳昭常猛地轉頭，看向北洋兵。
頭一次聽有漢人說要帶旗人回去當奴才的。
陳昭常敏感，立即緊張兮兮的道：“想借軍隊？那不可能！堂堂之師，如何能借給他一介草莽？”
可是普法戰爭後，法國的表現差強人意，他們一看，還是德國強，於是軍事方面就開始和德國學習。
吳祿貞皺眉道：“炮彈是有的，但是馬克沁的毛瑟彈我們沒有。”
他們倆看着一大捆朝鮮各個時期的地圖有些發愣。
劉永和怒道：“退個幾把，小鬼子也沒多少彈藥了。頂住，頂到他們誤以爲我們要和他們拼刺刀的時候，我們再退，到時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能被趙傳薪這般誇讚，眼前這人究竟是誰？
寧安：“……”
不行就退了，就算耗也要耗死小鬼子。
陳昭常說的沒錯，借兵是不可能的。
整個大清境內，最喜歡鬧幺蛾子的人就是趙傳薪。
他似有所覺的回頭，見一個異常高大的士兵正低頭往這邊走。
這種事別說慈禧，就算徐世昌知道了，那也是不可原諒的。
吳祿貞以手扶額：“你去韓國的主要任務，就是取地圖，你要是忘記了這件事……”
葛雲鵬眼睛一亮，這主意損啊。
前面兩道，都已經被日軍佔領。
吳祿貞只得讓人去擡50枚炮彈。
劉永和不爲所動：“頂不住也得頂，小鬼子已經接近了，我估摸着他們馬上就要上刺刀了。”
權尚秋是朝鮮安東權氏第33世孫，出身名門。他們這一族，後面出了個挺有名的明星。不過和權尚秋應該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
臉上乾淨了許多，只有脣上鬍子濃重。
葛雲鵬張張嘴，只能沮喪的退了回去。
趙傳薪的嘴，那有多損，大家都是知道的。
趙傳薪指着李相卨說：“這可是韓國的重臣，李相卨，身負重任而來。這位小尼姑法號寧安，來自於古路基嶺的蓮花寺。”
站慈禧那邊的人，神經通常都敏感纖細，對列強的畏懼深入骨髓。
拿出精靈刻刀，將肩縫挑開，裁減另一部軍服上的布料，拿出針線，手指頭飛快的縫製。
吳祿貞和陳昭常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只得聽話後撤。
陳昭常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昭常不放心：“同去同去。”
趙傳薪肚子裡的所有日語，都是跟日本女人學的。兩個純種日本女人——高野真梨子、鍋島伊都子。一個半拉日本女人——澤娜·基思。
“20個？20個好乾啥，給我來50發！”趙傳薪趕忙道。
不多時，那北洋兵再次回來，臉上帶着古怪的神色：“參議，來人是，是趙隊長。”
“額，不足百人。不過武器精良，看上去也很彪悍。”
反而是背水軍，因爲心裡有依仗，彈藥可勁兒的揮霍，導致第三道陣線上的彈藥告罄，愈發的捉襟見肘。
吳祿貞雖然是“那方面”安插進清廷的臥底。
權尚秋慎重點頭，又問：“趙先生，我們要死咬着不放，和他們死磕麼？”
趙傳薪一副震驚的樣子：“啥？老子九死一生，在古路基嶺差點被小鬼子圍攻致死，被打的命懸一線。這麼慘，只是撤銷通緝？不得給予我一點嘉獎嗎？比如給我個總督噹噹？”
說話間，一箱箱炮彈被擡了過來。
吳祿貞苦笑。
真是豈有此理！
吳祿貞和陳昭常都迷糊了。
原本只有一個《大東輿地圖》，現在可倒好，有的沒的全帶回來了。
然後趙傳薪又把李相卨撂在這裡：“綬卿兄，你幫忙照看一二，把酒溫上，待我殺敵回來咱們痛飲一杯。”
趙傳薪興沖沖的來了。
他覺得，拿多了趙傳薪這些人也帶不動。
“小鬼子看似魯莽，實際他們對後勤工作很重視。頂住，告訴弟兄們一定要頂住，我估計他們彈藥不會剩太多。”
吳祿貞問：“有幾千人？”
趙傳薪在韓國的所作所爲，讓日本人有了藉口，這便是給慈禧出難題。
吳祿貞目瞪口呆。
趙傳薪不再理會他們，轉身朝山下跑去。
爲了隱蔽，他打算抄小路。
他連吳祿貞的背景都沒調查，就將當時被孫公武派到北洋軍中當騎兵監督的吳祿貞，火速調來關外。
那日軍軍服縫的好像破布偶，橫七豎八的全是疤痕，好在能看出同一顏色。
只要不是借兵就好。
趙傳薪圍着那一箱箱炮彈，揮了揮衣袖，地上便空空如也。
“……”
他面露狐疑，開口問：“喂，你是個哪個小隊的人？”
吳祿貞想了想說：“我會將你取地圖的事情，上報給徐總督，徐總督上報朝廷，說不定能讓朝廷撤銷對你的通緝。”
趙傳薪哈哈一笑：“綬卿兄，許久未見，竟然還這般英武不凡，真是讓趙某好生想念啊。”
他又自秘境中拿出一把三十式步槍，這樣一看，除了身材過於高大外，有了那麼幾分意思。
他端着三十式，向前小跑而去。
他之前參加過古路基嶺的戰鬥，是樸升烈派來帶隊的一個小頭目。
將地圖一股腦的塞進吳祿貞的懷裡：“幸不辱命，給你把地圖帶回來了，有點多，你們回去慢慢欣賞。對了，既然有地圖，那這些炮彈就不算借了，算取地圖的經費好了。至於獎金，等我收拾完齋藤季治郎那癟犢子，回來再找你們算賬。”
“陳大人，不是日軍，看裝束，倒像是……棒子。”
吳祿貞詫異：“你的火炮呢？難道你讓這些棒……這些兵捧着炮彈去炸日本人？”
權尚秋訕笑：“知道了。”
但是換軍服需要靡費大量的錢財，所以暫時軍服還是法式軍服。
這時候，還一頭扎進戰場的、不足百人的棒子武裝，他們來幹嘛？
寧安一聽急了：“趙先生，我不是尼姑，我也不是和尚，我只是居士……”
“放心趙先生，我一定不會死在這裡。”
怪新鮮的。
日軍這麼頑強的進攻下，背水軍還能一再堅持的原因，就是因爲他們知道背後彈豐糧足。
吳祿貞和陳昭常：“……”
趙傳薪笑嘻嘻道：“趙某借東西，向來是有借有還的。等我弄死了這些小日本，他們的火炮，我送你們一尊，連本帶利的都還了。”
勉強套在身上，看上去有那麼點意思了。
那士兵的衣服古怪極了，比最差的外科醫生縫合的傷口還難看的縫補着。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可往身上一穿，瘦小的軍服套在他龐大的身軀上，讓他看上去像是個智障。
因爲樸升烈知道趙傳薪的做派，打起來肯定會孤軍深入單打獨鬥。
陳昭常忽然問：“趙傳薪，你去韓國，取到地圖了嗎？”
吳祿貞掀開軍帽，將壓扁的頭髮整理一番，不明所以：“他找我借什麼？”
拿鏡子照了照，又覺得絡腮鬍過重，於是小心的用精靈刻刀，在臉面刮過。
很滿意。
原來趙傳薪這麼瞭解他麼？
誇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吳祿貞有點不自在。
寧安一陣感動，趙先生雖然口無遮攔，但還是在乎他擔心他的。
至於褲子，他沒換。
信你個鬼！
趙傳薪理所當然：“總督算個屁，我還想弄個王爺噹噹呢。搞一批旗人，帶回去當奴才，多威風？”
趙傳薪：“馬鹿野郎！”
難不成，他和齋藤季治郎脣槍舌劍，那番話一語成讖？
雙方都說要防止意外，看來意外真的來了。
趙傳薪拍拍腦袋：“好懸把這個忘了。”
趙傳薪脫下軍服，又去撿屍，找了兩件衣服。
目中無人！
在日軍後方。
聞言，日本兵大怒，將三十式放在一旁，拎着刺刀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是啊，我在韓國發明瞭一招，叫作野蠻衝撞。就是拿着炮彈，人力撞擊引信，和日本人同歸於盡。我跟你們說，可痛快了。我自己就抱着炮彈，炸死了好多日本人。”
刺刀鋒利沒鋒利不知道，倒是石頭直掉沫子。
這話罵人不算狠，但侮辱性極強。
他回答說：“もう一度！”
而且徐世昌有勇有謀，並不像其他清廷大臣那樣畏日如虎。
吳祿貞趕忙打圓場：“背水軍正和日軍打仗呢，我見背水軍似乎不敵日軍。咱們閒話少說，傳薪你究竟要借什麼？”
陳昭常瞠目結舌：“你還想要總督？”
訕笑兩聲，趙傳薪微微轉身，誰也沒看見他從哪取出了一大捆地圖。
趙傳薪又爲他們介紹吳祿貞：“我這位老哥可了不得，兒時便立志效仿岳飛，誓要精忠報國。在湖北武備學堂學習現代軍事，後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陸軍騎兵科深造，是大清第一批士官生。和蔡鍔、蔣百里並稱爲士官三傑！現居徐世昌麾下任三省軍事參議，深得朝廷信重。名爲吳祿貞，字綬卿，記住這個名字，因爲必將青史留名。”
吳祿貞表情很精彩：“趙隊長？是那個趙隊長嗎？”
吳祿貞苦笑：“別鬧，你身邊的這兩位是？”
被一頓誇後，吳祿貞嘴裡，趙隊長變成了傳薪，顯然親近了許多。
想的很好，可惜日軍就好像迴光返照一樣，火力突然猛烈起來。
一個日本兵正在拿塊方解石正磨刺刀。
趙傳薪無所謂道：“快叫人去拿，多多益善。”
但他對徐世昌有着特殊的感情。
結果遇上了在西山坡上的北洋軍。
不等他開口，旁邊的陳昭常就迫不及待的上前：“趙傳薪，本官告訴你，想借兵那是不可能的。無論伱說再多好話，那也不可能。”
趙傳薪擺擺手：“都一樣，都一樣的。”
以前法國強，所以他們就像法國學習。
哪怕吳祿貞是臥底，也十分感激這份知遇之恩。
不能說北洋軍不重視機槍，只能說太窮，用不起。
陳昭常瞪眼。
“草！”
趙傳薪又望向了陳昭常。
能來這裡的北洋軍，那肯定和吳祿貞不無關係。
葛雲鵬趕忙低頭，有飛濺的泥土落在他的衣領中，他扯着後襟將泥土抖落。
陳昭常此時開口：“憑什麼借給你？”
然後拿出在提燈屋掃貨掃來的澱粉膠，隨便在脣上抹了抹，將頭髮粘上。讓脣上的鬍子看起來更加的濃重。
沒見過這麼臭不要臉的。
……
結果，
比例極不協調。
又戴上日本兵的軍帽。
慈禧便爲難徐世昌。
當初徐世昌發現日本人野心勃勃，深感身邊無人手可用。
趙傳薪看看那些武備整齊的北洋軍：“借點炮彈用用，有沒有75口徑的克虜伯野戰炮炮彈？有沒有馬克沁重機槍的子彈？”
這句話翻譯過來，大概是“再來一次”的意思。
到底他認識的日本女人，在什麼場合纔會說這種話呢？
日本兵一聽，這驢脣不對馬嘴，說的都是什麼幾把玩意兒。
他剛想說什麼，趙傳薪忽然竄上前來，手腕急抖在他的額頭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