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3章 夢迴萬古，往事如煙（十四）
無生島上，狂風漸止。
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只有一股肅殺之意瀰漫在天地之間！
怪異男子逐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而隨着他的笑容消失，整個海域的浪潮都開始劇烈翻滾起來，天空失去了顏色，陽光早已不見，陰雲匯聚在無生島的上空，彷彿要將這座小島碾碎。
下一刻，怪異男子把手搭在刀柄上，將長刀從巨石中緩緩抽了出來。
只見是一柄鏽跡斑斑的闊刀，看不出絲毫靈性，也沒有半點寶氣，就像是一柄普普通通的柴刀，只不過比柴刀大了十倍而已。
然而，就是這樣一柄普通的長刀，被那怪異男子握在手裡，卻給人一種能夠開天闢地的感覺。
怪石林中，無論是神農拓還是那怪異男子，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神農拓靜靜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青光流轉，似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怪異男子最後看了他一眼，緩緩閉眼，彎腰低頭，反握長刀，做出一個蓄勢待發的拔刀姿勢。
天空中的陰雲在這一刻越發陰沉，島外的海水在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就連整個島嶼的怪石，也在這一刻不安地震動起來。
陰雲、海浪、怪石，周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生命，它們各自屏住呼吸，靜靜等待着男子出刀。
下一刻，男子右手握刀，向前橫空一斬！
強大的殺意，撕裂了整片空間！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作爲無生島“囚籠”的數百枚怪石，在這一瞬間同時化爲了齏粉。
煙塵瀰漫之中，一道狂猛霸道的刀光，從煙霧中刷出，帶着不可一世的兇威，斬向了神農拓！
面對刀光，神農拓的瞳孔猛然一縮。
但他並沒有使用任何神通的意思，僅僅只是運轉功法，將體內的靈力覆蓋在全身要害之處，然後就揹負雙手，站在原地不閃不避，看上去竟是要硬吃這一刀！
刀光破空，瞬間就砍在了神農拓的身上！
強大的殺意透骨而來，神農拓感覺自己像是被撕裂成了億萬個碎片，巨大的痛苦讓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臉色慘白到了極點。
可即便如此，神農拓依舊負手而立，雙腳就像是在地上紮了根一般，沒有後退半步。
砰！砰！砰！
一連串的爆響傳來，神農拓的聖人之軀，在這一刻被撕開了數十道傷口，鮮血從體內狂噴而出，瞬間就染紅了他的衣衫。
怪異男子的這一刀，將神農拓斬成了一個血人.
“咳咳.咳咳！”
神農拓劇烈咳嗽，胸口起伏不定，體內氣息也萎靡到了極點。
他從喉嚨裡吐出一口鮮血，下一刻竟然笑了起來：“道友的《戮仙經》霸道無雙，以前每次看到，都有一種歎爲觀止感覺，可沒想到，我會有親身經歷的一天.”
“滋味如何？”
“如墜地獄，受那無間酷刑。”
“便宜你了。”
怪異男子掃他一眼，似乎還有些忿忿不平。
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怪異男子還刀入鞘，淡淡道：“當年我替你擋過一刀，今天你受了我一刀，咱們這就算是兩清了。從今天開始，伱我誰也不欠誰，大家各走各的道，如果再被我遇上，休怪我下手無情！”
“多謝.”神農拓輕聲道。
“哼！”
怪異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神農拓忽然又叫住了他。
“還有何事？”怪異男子眉頭一挑，並未轉身。
“我有一言相勸”
神農拓臉色凝重道：“小心西王母，她已經變了，不再是我們當年認識的車九英，還有仙庭內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早就已經面目全非，所以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哦？”怪異男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那你呢？你變了嗎？”
“我之初心，從未改變。”
“呵呵.”
怪異男子微微一笑，似乎不願意再多言，隨着手中法訣一掐，整個人化作一道烏光向上衝天而起，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兄.保重！”
神農拓看着男子離去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語了一聲。
片刻之後，他收回了目光，看向島嶼深處。
在那裡，有一個女子正等着他。
“凌紫.”
神農拓喃喃自語了一聲。
自從上次匆匆一面，如今已過去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的時間，神農拓無時無刻不在打聽凌紫的下落，因爲他知道，這個苦命的女子爲了救自己，不惜背叛昆吾仙庭，背叛了她最爲害怕的“西王母”！
“聖庭”是西王母的殺手組織，而凌紫身爲“聖庭”之主，從小就接受了西王母的嚴格訓練，對於這位主人，她從心底裡感到恐懼。
這種恐懼是印刻在她骨子裡的，即便已經成聖也無法反抗。
但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在最後時刻，卻選擇了放走神農拓！
神農拓不知道凌紫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從那以後，他感覺自己的心中有了一絲牽掛，這位身材嬌小，被命運反覆折磨的女子，已經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不可磨滅的痕跡。
二十年的苦苦搜尋，終於讓神農拓找到了這座島嶼。
他昔年行醫天下，廣結良緣，如今都發揮了作用。文道行、南宮玲、朱羽川、令狐柏這一個個活生生的修士齊聚於無生島，他們各施手段，各展神通，最終幫助神農拓走到了這裡。
度過最後一關“囚守”之後，神農拓再難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手中法訣一掐，化爲一道遁光向前飛去。
僅僅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神農拓就已經穿越了石障林，來到了無生島的中央位置。
這裡是一片荒蕪的沼澤。
沼澤的東、西、南、北四面，各有一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面刻滿了神秘的符文。
其中東面石柱金光繚繞，一道道水缸粗細的雷霆環繞在石柱表面，正是剛纔經歷過的“刑雷”；北面石柱則被黑水環繞，腐蝕之力瀰漫而出，卻是“洛水”；西面石柱狂風呼嘯，乃是“風煞”；南面石柱被灰霧覆蓋，冰冷刺骨，對應的應該是“魂噬”。
四根黑色鎖鏈，從四根石柱的內部延伸而出，將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鎖在沼澤中央。
刑雷咆哮，狂風激盪！
四種不同的刑罰，通過四根鎖鏈，落在沼澤中央。
那女子低垂着頭，長髮披散，衣衫襤褸，任由四種刑法作用在自己身上，卻沒有任何反應。
似乎，她已經身心俱疲，只剩下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在這裡承受無盡的痛苦.
神農拓看到這裡，忽然感到心中一酸。
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衝入沼澤之中，直奔那昏迷的女子而去。
轟隆隆！
半空之中，刑雷、洛水，風煞等諸多異象同時匯聚而來，形成了一個強大的結界，企圖阻攔他這個闖入者。
但神農拓毫無畏懼，隨着體內功法運轉，青色靈力奔涌而出，凝聚成一棵寶樹，懸浮在他的頭頂。
刑雷、洛水等諸多神通，落在寶樹的樹梢之間，很快就被一股春水般的靈力化解。
與此同時，寶樹枝條微微抖動，樹葉猶如飛絮一般向周圍擴散，落在四根石柱之上，很快就破解了上面的符文，讓四種刑罰同時消失。
砰！
巨大的爆炸聲響傳來，四根石柱先後爆炸，強大的力量席捲了整片沼澤，但神農拓早已經放出結界，將沼澤中心的女子護在裡面。
似乎察覺到了外界的動靜，昏迷中的女子擡了擡眼皮。
她看上去想要睜開雙眼，奈何體內傷勢太重，眼睛到現在還是無法睜開，反倒是鎖住雙手雙腳的鎖鏈，在這一刻忽然迸發出了強大的力量。
這股力量涌入女子的體內，破壞沿途經脈，直奔五臟六腑而去！
“哼！”
神農拓冷哼一聲，左手豎掌如刀，一掌砍斷了所有鎖鏈，右手則輕輕一拍，按在女子的背後。
一股溫和的力量，涌入女子體內，猶如綿綿春風，將那股破壞之力全部瓦解。
感應到了這股柔和而又熟悉的力量，女子皺了皺眉，隨即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努力睜開雙眼，看到了那張刻在記憶中的容顏。
“神農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女子虛弱地問道。
“我來帶你走。”
“帶我走？”
女子盯着神農拓的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她本是絕美的容顏，可整整二十年的折磨，已經讓她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如今的凌紫臉色慘白，披頭散髮，與往昔那位風華絕代的“聖庭”之主簡直判若兩人。
“神農拓，你一心爲天下蒼生，是正道的引路人。而我只是一個陰影中的殺手，是仙庭的走狗，是西王母清除異己的工具你竟然說要帶我走？”
凌紫邊說邊笑，臉上帶着幾分嘲諷之色。
“那是以前。”
神農拓的聲音很輕，臉色也很平靜，只是他的目光微微閃動，顯然內心並不像其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從你決定反抗‘仙庭’的那一刻起，以前的凌紫就已經死了，現在的你，可以選擇爲自己而活。”
神農拓說着，向凌紫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爲自己而活”
凌紫喃喃一聲，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動搖之色。
但是很快，她就搖了搖頭。
“沒用的，西王母神通廣大，我能成聖，也是由她一手促成。就算我們聯手，也不可能逃得出她的掌心。”
“你錯了。”
神農拓搖了搖頭道：“南極仙洲百家林立，這些年我暗中走訪，發現有不少英雄人物，西王母雖然神通廣大，但也沒有辦法隻手遮天。只要將這股正道之火傳遞出去，總有一天會形成燎原之勢，到那個時候，南極仙洲將會迎來新的格局，而天下蒼生也能得到新的秩序。”
“新的格局，新的秩序.”
凌紫重複着神農拓的話，臉色有些茫然：“新的世界，會是怎樣一個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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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神農拓搖了搖頭，目光眺望遠方，悠悠道：“新的世界究竟會是什麼樣子，我無法想象。但我猜，在那個世界裡，應該不會有太多人經歷你所經歷的苦難。”
聽到這裡，凌紫微微一愣。
她所經歷的苦難，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是永無止境的廝殺。
在過去的數千年之中，背叛與殺戮，幾乎就是凌紫生命的全部，她不敢相信任何一個人，因爲只要有一次失手，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就算如今，她已經成就聖人之軀，在西王母的眼中，也只是從一柄普通的屠刀，變成了一柄稍微鋒利的屠刀。
而在仙庭其他聖人的眼中，她就只是一條狗而已。
“看起來那個沒有仙庭的世界，將會稍稍好那麼一點呢。”
凌紫在心中喃喃自語了一聲，目光落在神農拓的臉上。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原來眼前這個青衣男子的容顏，早就已經刻入了自己的骨髓，而他眼中閃爍的光芒，似乎也成爲了自己所追求的東西。
“你真的願意帶我走？”
凌紫歪着腦袋，嘴角微微揚起，有些挑釁地看着神農拓。
“願意。”
神農拓沒有多餘的回答，只是簡簡單單兩個字，卻讓凌紫的鼻頭有些泛酸。
“哼，你這人”
凌紫小聲地嘟噥了一聲，有些虛弱地擡起自己的手掌，放在神農拓的手心之中。
“既然你誠心邀請我，那我就勉爲其難，出手幫你一回吧。”
“謝謝.”
神農拓微微一笑，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柔荑，聲音十分柔和。
沼澤地中的一男一女，在這一刻緩緩相擁，無生島上空，久違的陽光從密佈的陰雲中鑽了出來，將兩人的影子慢慢拉長。
時間彷彿到了盡頭，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停滯了下來
到了這裡，無心終於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完了這段回憶。
這是神農拓和凌紫共有的記憶，講述了他們相識相戀的整個過程，隨着無生島之戰落下帷幕，記憶中的畫面，也永遠定格在兩人相擁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