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簾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鬢邊鳳首步搖垂下一串細碎的珍珠,輕輕搖曳,忽的一神色疑,忙問四禧:“你方纔說‘太子福晉’?不應該是太子妃嗎?”
螺玳徐徐梳理着蘇簾的烏髮,微笑着解釋道:“太子福晉雖已入主毓慶宮,但是還未被正式冊封爲太子妃。”
蘇簾撇撇嘴,什麼怪異的禮數啊!都娶進門兒了,居然身份上還不是太子妃!不過細細一想就明白了,這可是大清朝第一個太子妃呢,禮數上具體細節怕已經不曉得被明珠、索額圖爭吵了多久了,吵不出個結果來,就只好暫且擱置着了。
用過了早膳,蘇簾正打算睡了回籠覺,卻接到了清漪殿徐太監送來的請柬,說是佟貴妃相邀賞花。
蘇簾瞅着那大紅雲紋的柬子,淡淡瞥了一眼這個曾經伺候過孝懿的總管徐太監,問道:“除了我,佟貴妃娘娘還邀了誰?”
徐太監回答曰:“還有四位福晉。”
蘇簾疑惑道:“大福晉不是正病着嗎?”——今年三月,大福晉又給大阿哥生了一個女兒,雖然養護得益,但身子依舊虛弱着,需靜養數月才成。此次來到西山,剛進大阿哥別院綺春園,聽說便舟車勞頓躺在牀上了。前兒扎喇芬還來與她討走了一支百年老參,說是要送給她大嫂補身子。
徐太監回答曰:“如今天氣暖和,我家貴主子覺得,大福晉多出來走動走動對身子有益。”
蘇簾一聽,不禁暗道一聲,這小佟佳氏倒是養出了幾分氣勢來,還真擺出了貴妃的款兒!也是,如今她享貴妃儀仗,便是與貴妃無異了,聽說如今宮裡的四妃也要向她行半禮。除了手無宮權,已經是實打實的後宮第一尊貴人了。
蘇簾輕輕抿了一口茶:“太醫也是這麼認爲的嗎?”
徐太監嘿嘿笑了:“這個奴才就不曉得了,反正大福晉已經應允了,明日自會準時進行宮來赴邀。”
蘇簾淡淡哦了一聲。“不過本宮卻是去不得了!本宮生十公主產後的虧損還沒養回來呢!只不過貴妃相邀,本宮會叫五公主替本宮去賞花的!”
徐太監愣住了,半晌才道:“娘娘面色紅潤,可不像是虧損的模樣。”
“你是太醫嗎?”蘇簾聲音不禁含了三分諷刺之意。
徐太監面有尷尬之色。
蘇簾撂下手中的茶盞,淡淡道:“太醫說本宮虧損,莫非你是在懷疑太醫都在說瞎話?!”
徐太監只得認慫,忙低頭道:“奴才不敢。”
蘇簾冷冷道:“不信便去問太醫,再不信便去問皇上!”
蘇簾氣勢足,徐太監就愈發蔫兒了,連連口稱不敢。蘇簾最厭煩這種人。便揮手道:“若無其他事兒,便退下吧!”
小佟佳氏那樣的身份,蘇簾其實本就不願與她打照面,免得還得給她請安見禮。而且她對玄燁的兒媳婦也完全不感興趣,去了也沒什麼共同語言。賞花?行宮裡的她什麼花兒沒賞過。何苦和她們一塊去賞?何苦去跟她們費腦子?!
至於推拒了佟貴妃的邀請,是否會惹得她不快,就不在蘇簾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反正小佟貴妃愛惜着賢名呢,在玄燁的眼皮子底下,也肯定沒膽子給她臉色瞧。
清漪殿中,大朵大朵,紅的紫的。蔚然若雲霞,小佟佳氏衣着華麗,頭上珠光燦燦,衣上縷金閃閃,渾身盡是貴妃氣派,滿口是長輩儀態:“這牡丹原本五月底就該落盡了。沒成想今年到了六月還開得豔麗,故而特意早早叫你們都來瞧瞧,若是再過幾日,可就沒得瞧了。”
來客之中,太子福晉端雅。三福晉華豔,四福晉溫敦,姍姍來遲的大福晉是被侍女好生攙扶着才走進來的,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小嬪妃,都是花枝招展的年紀,不過都唯唯諾諾,只滿口恭維着小佟佳氏。
三福晉董鄂氏口齒伶俐說着奉承的話:“貴母妃的清漪殿當真是一等一的風水寶地,連着牡丹開得都格外豔麗華貴呢!”
小佟佳氏抿嘴笑着,其實她的年紀比起幾位福晉也大不了多少,可是人家輩分擺在哪兒,即是貴妃,還是皇上的表妹,自然人人都要當她是長輩似的侍奉着。
太子福晉瓜爾佳氏端莊自持,並不十分奉承佟貴妃,嘴上徐徐道:“聽說這行宮裡住着一位蘇母妃,今日佟母妃遍邀內眷,怎麼不見這位母妃來?”
小佟佳氏面上笑容斂去了大半,端正了儀態道:“她身子不爽利,故而不曾來。”
太妃福晉點頭道:“原來如此。”——心中明瞭,卻不做多提。
三福晉董鄂氏卻尖着嗓子,嬌笑道:“不爽利?”她淡淡瞥了一眼面色蒼白如紙的大福晉,“再不爽利,能有大嫂不爽利嗎?”
大福晉低頭咳嗽了兩聲,忙道:“我沒什麼大礙,只是看着臉色白,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聽說蘇母妃是生十公主的時候虧了玉體,一直極少走出澹寧殿呢。”
小佟貴妃面色稍稍和緩了三分,徐徐道:“她雖來不了,卻叫五公主代替了。”說着,便對身後的徐太監道:“你去殿外迎一迎五公主。”
小佟貴妃的話剛落音,便聽外頭太監跑進來,跪稟道:“五公主翟輿已經到了清漪門外!”
扎喇芬已經是九歲的大姑娘了,穿着一身鮮亮的茜紅色妝花緞旗服,頭上梳着簡單的兩把頭,飾以鳳釵龍簪,渾然一個貴氣逼人的小公主,落落大方走上前來,朝着小佟貴妃行了一個萬福:“給佟母妃請安,扎喇芬來遲了,還請您贖罪。”
小佟貴妃溫和地一笑,語氣親和若春風:“不遲,公主來得正是時候。”
扎喇芬又朝着四位福晉見了禮,“給嫂嫂們請安。”
四位福晉盡數還禮,太子福晉亦不例外,因爲她還沒有被冊封爲太子妃,身份上只位比和碩公主罷了,五公主雖然尚未冊封,但是將來至少也是一個和碩公主,故而是需要還以平禮的。
扎喇芬看着大福晉的面色,道:“大嫂似乎氣色略好了些的樣子。”
大福晉微笑着點頭:“多虧了五妹前兒送來的那支老參,我用了幾片,已經能夠下牀了。”老參,自然是蘇簾桃源世界裡年份十足的老參。
三福晉董鄂氏咯咯一笑,媚聲婉轉打趣道:“我聽人說,五妹從來格外勤勉,怎麼今兒來遲了?”
扎喇芬雖然不常回宮,但是人心之間的齟齬卻也看得清楚,她聽得出三福晉口有刁難之意,便也不客氣地昂首道:“一早就去給汗阿瑪請安了,汗阿瑪都留我說了幾句話,故而便來遲了!”
三福晉訕訕笑了,口中豔羨地道:“皇上當真疼愛公主。”
扎喇芬斜眼一睨,露出幾許豆蔻少女纔有的嫵媚,眼角微挑道:“汗阿瑪只是愛屋及烏罷了!算不得什麼。”
愛屋及烏……這四個字說得太有深意了,扎喇芬是“烏”,那誰又是“屋”呢?一時間,清漪殿花園裡便靜了下來,良久小佟貴妃才殷切地微笑道:“公主來得急,瞧頭上都出了汗了呢!”說着,便慈祥地用自己的錦帕擦了擦扎喇芬的額頭,又道:“不知皇上與公主說了些什麼呢?”
扎喇芬露出小女孩俏皮的神色:“多謝佟母妃,汗阿瑪與我不過是閒聊幾句關於額孃的事兒罷了,也就是隨口問問這幾日有誰去澹寧殿請安了之類的話!”
一時間,太子福晉和三福晉都變了幾分顏色,大福晉忙慌張地開口道:“五妹,我——”
扎喇芬露出甜甜的笑容:“我額娘知道大嫂身子不好,需要多多靜養。”這話一出,大福晉是安心了,可小佟貴妃臉色不大好了。蘇簾曉得大福晉身子不好,莫非小佟貴妃便不曉得她產後不調了?這分明是暗指佟貴妃不慈啊!
扎喇芬看着小佟貴妃的發沉的臉色,忙笑吟吟找補着道:“本來汗阿瑪還要留我用膳,可是我說了,要替額娘來赴佟母妃的賞花會,汗阿瑪才放人的呢!可見汗阿瑪還是更看中佟母妃。”
小佟貴妃臉上急忙扯出兩道笑容,她忙做關切的笑容,吩咐底下奴才地道:“伊爾根覺羅氏身子弱些,快去搬個椅子來。”
大福晉聽了,不禁露出三分感激之色,嘴上卻忙道:“多謝佟母妃體恤。”便坐在了廊下陰涼之處。
扎喇芬洋溢着笑臉道:“額娘叫我帶了些精緻的小點心來,給佟母妃和各位嫂嫂嚐嚐。”後頭侍立的兩個太監急忙上前來,將兩個紫檀剔紅鸞鳳紋的食盒打開,一碟碟便擺放在了廊中的漢白玉石桌上。
“這個棗泥山藥糕有補血益氣之效,大嫂嚐嚐可否喜歡?”扎喇芬雙目含着關切,看着大福晉。
大福晉感激地一笑,瞧着那切成花朵形狀的棗泥山藥糕,又香氣撲鼻,如何會不喜歡呢?只是佟貴妃尚且在旁,如何都輪不到她先動筷子,便微笑道:“佟母妃,蘇母妃宮中點心一絕,您不妨嚐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