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秦心顏譏諷的笑了笑，道：“說到底，確實是我壞了你父親的好算盤，直接導致你賀家從天堂墜入地獄，你壓在心底那麼多年的仇恨，自然要好好地跟我算。”
“這帳，我已經算過了，賀蘭直已經被我殺死了，而丈夫私怨分明，罪魁禍首自然不能放過。”賀蘭宸負手向天，“我要找你算賬，而你也絕不肯放過我，是不是？”
秦心顏不答，半晌道：“賀蘭宸，對你，我有三個問題不明，你可願答否？”
賀蘭宸撣撣衣袖，淡淡道：“能答，就答。”
“你爲什麼要屠了雲城？”秦心顏問。
“那不是我的意思，但是，我也沒有反對，”賀蘭宸仰首出神的看着崖頂的月，道：“既然對我軍有好處，爲什麼要反對？而且，你知道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善人。”
“你爲什麼會出兵助武陟呢？爲什麼選擇遠離本國、而在他國作戰？甚至還如此的風流倜儻，連洛公主都一併帶來了？”
賀蘭宸慢慢的笑了一下，這回，卻是給了她一個不打算回答的表情。
而秦心顏卻在搖頭，嘖嘖有聲道：“這是我一直疑惑的問題，但是，現在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了，賀蘭宸，這些年你的傳說甚囂塵上，什麼玩孌童尤愛幼男不近女色，什麼跋扈到所有近你的人只要惹怒了你都會被凌遲即便只是一個善良無辜的少女，這勞什子，我看都是胡扯，是你故意放出的煙幕，你，傾慕的人是卿羽洛吧？”
賀蘭宸蜜汁微笑。
“可惜，佳人羅敷已有夫，說不定卿羽洛已然心有所屬。”秦心顏笑得詭秘且可惡，“不可近也不可得，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依偎他人身側，而自己只能遠遠看着，這怎麼符合你賀蘭宸海上霸主的風格？你傾盡中洋之兵遠戰他國，你帶着亡國公主卿羽洛親征，卻又秘而不宣，你打的什麼主意？”
“什麼主意？”賀蘭宸笑，“我親征，天威浩蕩，滅你萬曆的主意。”
“你是個瘋子，”秦心顏不理他，只是滿臉寒意的搖頭，“什麼家國天下，什麼吞併征伐，統統不在你的心上，你在乎的，從來就只是自己的私慾，中洋來說對你算什麼？尊榮對你算什麼？只要能換來此生紅顏相伴的機會，不妨扔棄！”
賀蘭宸笑吟吟的看着她，還是不答。
月光越發冷汗，像是一塊巨大的青澀冰塊懸在夜空，高遠的風兒輕輕吹過去，彷佛都能聽見敲擊出的梆梆的輕響。
“可憐的中洋啊，可憐的亡國公主啊，竟然都是被你隨手拿來利用的工具，”秦心顏憐憫的一嘆，“武陟與中洋的雙國聯軍贏不贏，你根本不在乎，反正陌西已經亡國，你一心爲復仇而滅萬曆的話，在她的心裡，你就是個誓死追隨，傾心護佑的癡心男兒，錚錚鐵漢，唔，你陪伴她安慰她，願意給她後
半生的幸福生活，洛公主想必，會被你打動。”
“你知道，洛公主心中無你，所以，你要做的，只有推波助瀾、製造災難，落擎川做的事情，你也有份吧，唔，接着，你再在災難中一力護花，以你的武功，護她周全、全當無問題，這天下之大，什麼地方去不得？保不準你連後路，都早已安排好了。”秦心顏說着，不自覺的鼓起掌來，“賀蘭宸啊賀蘭宸，你這種人，我生平還真是第一次看見，該稱呼你什麼？多情的瘋子？殘忍的情種？擾亂天下、只換紅顏回顧的毒漢子？”
“你果然智慧無雙，一點點的線索，便可以推出這許多的事情，甚至連別人的內心隱秘都看的清清楚楚，秦心顏，我佩服你。”賀蘭宸溫柔的道：“但是你錯了一樣，不要說我利用了洛公主，洛公主和你不同，她雖然和你、李彩蝶齊名，其實齊的只是容貌而已，她脫去冠冕與光環，她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這些年來，她深得陌西皇帝的器重，所以她日夜苦心思慮如何抵禦萬曆，三更眠、五更起、夙夜匪懈，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你看，她這麼累，我不幫她，誰幫？”
“得了吧，幫她解脫，就是滅她國家，殺她丈夫，改變她的人生？賀蘭宸，你的邏輯，還真是令人髮指，被你看上、愛上，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秦心顏嗤之以鼻，道：“我懶得和你討論你的情史，那隻會讓我全身的雞皮疙瘩全部起來，現在，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說。”賀蘭宸看向她。
“你究竟是怎麼重生的？”秦心顏道。
冷月無聲，層雲飛動，風突然大了點，將樹葉颳得嘩啦啦的響，地下的戰爭還在繼續，這兩個中洋萬曆的最高層實權人物，都已經事先將對敵之策交代過手下的將領，此時只管樹枝高坐，黯然平靜的將昔年恩怨、天下局勢、人心詭譎、風雲變幻、凡塵舊事，一一道來。
地下的喊殺聲，傳到了崖上，立即被風吹散，和那碎成千片的月光一起，被平和卻暗藏森冷的言語，擠壓成粉。
“我怎麼重生的？我想活着，便活着咯。”賀蘭宸輕笑着，伸指做了飛衝的姿勢。
“只憑你一人之力，我不信。”秦心顏冷笑，“吹牛皮也得看着對誰，賀蘭宸，我不會低估你，但是你也別讓我覺得，我高估了你。”
“那麼你覺得，是誰呢？我是因爲藉助了誰的力量，才能重返人世間，再走這一遭呢。”月光下，賀蘭宸上挑的眉峰像是一個難以到達的傾斜的高崖，在暗處遠遠傳遞着生冷和窺測。“照你的邏輯推斷，那麼，是誰幫了我呢？”
秦心顏抿脣，半晌淡淡道：“洛迦島。”
賀蘭宸現出一抹神秘微笑，道：“哦？”
“你與落家的交集匪淺，不然，我不信落擎川會這麼乖巧的任你差遣。而前世的我，誤打誤撞的認識
了落十一，甚至，我還看到了他的隱秘。你我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去過洛迦島的密室。那裡，有一上古神物，我雖毫無印象那是何物，但我相信，它定可以有扭轉時空之功效，只有時光逆流，回到幾年前，我才能由死人變成活人，而你，也才能重新站在這裡，找我尋仇。”秦心顏半邊容顏沉在闇昧的月色中，微微低沉的語聲在黑暗中幽深的飄散開來。
“我很榮幸，因爲我，纔在八星連珠的那一夜，火紅的光，滾濃的煙，血洗的秦王府，催動了神物，啓動了機關。興許，很多跟我一樣心有怨念無法投胎的人，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將手中樹枝扭成一個圓，秦心顏微笑，“萬事循環，生滅不休，有終，必有始，你並不是憑空就出現的人，你肯定不是一重生就知道了，是託了我的福。正如事情要從更遠一點的地方說起。”
她做了個撈取的姿勢，如同就那些散落在不爲人知的角落、如珠子滾了一地的線索，慢慢串起。
她輕輕道：“何蘇夜。”
賀蘭宸的眉梢，不易覺察的動了動。
“其實，這是你很早就佈下的局吧。你明知道，何蘇夜的爹孃是爲了救你，才被落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滿門抄斬，將相王侯，一夜之間就成了死牢中的罪民。可你做的，卻單單是帶着何蘇夜逃跑，你還一直給他灌輸他沒有錯、是萬曆老皇帝昏庸的思想。接着，你再讓你的一個護衛？死忠你賀家的管家一類的人？去照應何蘇夜、想盡辦法供給他的衣食住，街坊鄰居會收養何蘇夜、讓他能夠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是你的功勞。”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一重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被逐出長流門的落擎川，跟他談妥，然後將落擎川這麼一枚危險的棋子，安插在了何蘇夜的身邊，這是你的傑作。不僅如此，你還發動了你的人脈，你在萬曆潛伏的人，使何蘇夜一介販夫走卒，擁有了一大批追隨的人，你的目的，莫過於，埋下一顆雷。”
“藉助於水能覆舟這個原理，等到有一日，讓萬曆的百姓們，去推翻萬曆的政權。不過，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何蘇夜的心裡是有仇恨不假，但是他人善良，優柔寡斷勝過雄心功欲，他並不會替你做齷齪的事情的。而你卻因此生了疑惑，查他，查到了關雲月，查到了仙華釀，查到了我。”
賀蘭宸笑而不語，秦心顏已經接道：“你說，我們這能不能算的上是緣分。”
“只是，”秦心顏自嘲的笑了下，“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這種緣分，你知不知道，因爲你這個禍害的不死，我失去了我很重要的一個朋友……也罷，你我不論前世今生，都是仇敵，畢竟世事難料，誰又知道呢？……”
“是啊，你我皆是這世上少有的英傑之才，”賀蘭宸接口，居然神情頗爲扼腕，“誰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