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賢妃娘娘，你能聽明白我的意思嗎？”不知是不是外面風雨聲噪雜蕭索的緣故，秦心顏的這句話竟飄忽的幾乎聽不真切。
賢妃抿了抿脣，深吸口氣，纔再度開口道：“請和惠郡主點撥一二。”
秦心顏望着她，挑了挑眉：“呼韓邪娜拉……”
賢妃心頭一窒，這個許久都沒有人再用過的稱呼，在這個時刻，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爐火中淬鍊過一般，說出來時，擲地有聲，戳在心頭，卻能是那樣的疼痛無比。
“娜拉公主，你出身皇室，可是大曆的這位天子，與你燕國的那一位多情風流的天子，截然不同，你與他同牀共枕、日夜相對，可你卻根本並不瞭解他。”
外面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將大殿內的簾幔吹的不斷飛舞，更加的迷，更加的冷了。
秦心顏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入耳中，是那麼的鮮明——
“我們萬曆的這位皇帝，他聰明、多疑、勇敢，他的聰明讓他從衆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不擇手段而登上帝位，他的多疑讓他喜歡將大臣們玩弄於鼓掌之中。可是，聰明的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聰明過頭，就喜歡作繭自縛。他的確是個十分英明的君主，可以採納一切他覺得有用的政論，甚至，還敢破格接受女醫，只是，他同時又是個多猜疑、剛愎自用的人，斷事之時，好標新立異，以此震懾羣臣。
你知道，陳國師身居高位，可國師這個位置，不是誰都能坐的穩的，很多人嫉妒他，想要謀奪他的位置，所以，這些年來，彈劾他的奏摺絕對不少。可陳國師在陛下面前，卻總是一副誠惶誠恐而又十分可憐委屈的樣子，每次都會豁出尊嚴的在陛下面前，或跪或求，老是顯出孤立無助的樣子，自認有罪、未能盡職，以至得罪同僚，沒事就請求罷官歸去。可他越是這樣，陛下越是不允許，反倒覺得他纔是最忠誠不二的人，所以他纔會被別人孤立攻擊，所以，陛下一直保護着他，相信着他，這就是陳國師這麼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因爲他對皇帝的瞭解早已超過了他自己。
你想一想，今天陛下明明就有打算就此放過張程程了，可是陳國師不過就說了一段話，他就動了殺心。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因爲陳國師不過寥寥數語，就把張程程跟張家全部捧得很高，讓皇帝覺得，張家現在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就像他當年忌憚剛剛被封爲戰神的我爹一樣，他現在對張家也生了這種忌憚之心。
誠然，皇帝他可以容忍臣子貪污受賄，容忍他們結黨營私，容忍他們謀取私利，甚至容許他們肆意殺人放火，但他決不能容許一個臣子，功高蓋主，超脫於他的控制之外！”
賢妃盯着秦心顏，幾乎聽得入神了，止不住的點頭。
秦心顏繼續開口道：“只不過，瞭解皇帝脾性
的人，張將軍他也算一個，所以，他搶在皇帝要殺張程程之前，自導自演了一場戲，讓皇帝覺得，他的一個決定就能徹底顛覆張家，讓他覺得，張家只是他的一條狗，根本不足爲懼。所以，張程程僅僅是丟掉了官位，卻能保住了性命。若論起對皇帝的瞭解，你不及陳國師，若論起對政治的瞭解，你不及張將軍，他們兩個人，都對皇帝有着很大的影響力，但是他們的聰明之處，就是他們讓皇帝覺得，他們都只是狗。但這兩隻狗，卻實際上操控了皇帝的決定。”
賢妃聽着，愈發的目瞪口呆了起來，面上的表情，也漸漸的不那麼平靜了。賢妃覺得恐懼、開始憂慮了起來，她突然意識到，今天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秦心顏說得對，要想跟張家作對，必須要了解你的對手，還得要了解你的幫手，瞭解你所能操控的一切力量。
她對局勢沒有足夠的駕馭力，對皇帝的心思，根本都沒有把握得清，所以纔會有了今日的一敗塗地。
秦心顏笑，“表面上看，一切的決定，都是出於皇帝的心意，但是，只要你足夠了解他，你其實可以操控他，讓他以爲，這一切的決定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可實際上，全都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他所致。當然，這很危險，如果你讓皇帝察覺到了你的意圖，就會作繭自縛、萬劫不復，他覺得你在控制他達成你的目的，那他一定會殺了你。所以，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你想要對付的人，其實比你更瞭解握有生殺大權的人的性格，說不定，你的刀還沒磨好，就已經被他們的刀子給刺穿了心臟。”
賢妃的臉上，如秦心顏所預料的那般，露出了錯愕之色。
秦心顏挑眉，繼續道：“如那告御狀的民女成功了，本郡主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皇帝會立刻派人去核實此事，然後就會發現張家建造了一座不遜於皇宮的豪宅，在這個豪宅裡有比皇宮還要多的珍寶，甚至，柱子上還刻着只有天子纔能有的龍！
然後，皇帝會暴怒，臣子們會爲張家父子求情，皇帝會將他們扭送大理寺，開展三司會審，然後御史們會太放肆彈劾，會罵的張家人都不敢出門，中途張家還會組織勢力反撲，皇帝的態度，也許會軟化，讓張家人誤以爲，這件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隨後張家人會想辦法搞出來一個解釋，可是，不論怎麼折騰，最後，張家還是會被冠上謀反之命，被皇帝誅滅九族！甚至，參與過豪宅建築一事的李丞相，也會受到極大的牽連！”秦心顏的聲音越來越快，急切之色盡顯。
“到時候，原先他們做錯的事情，都會被人翻出來，那麼，你呼韓邪王氏的血案，當然會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爲他們愚弄皇帝、欺君罔上的證據！當然，還有第二個可能，那就是皇帝扣住了張程程，張將軍拼了救自己的兒子，這就反了。如果這樣的
話，那就更好了，出師無名、謀位不正、八方聲討，張家一反，必死無疑。所以，他們橫也是死，豎也是死！你說，這不是很好嗎，既不用弄髒了自己的手，又痛快淋漓地報了仇。
可是今天，你看看，大鬧了一場，折騰出了個什麼虛報軍功，卻只是讓人家出了點血，沒有動搖根本，多可惜啊。”秦心顏說的無比鎮定，格外的有條理性，賢妃幾乎不敢想象，秦心顏其實早就已經將一切都謀劃好了，這麼囂張，還可以這麼篤定……
可她隱隱覺得，若是今天，按照秦心顏的劇本走下去，一切都會如她所說的發生，因爲秦心顏似乎對皇帝，太過於瞭解了……
“我……我用錯了罪名。”賢妃忽然有點想笑，但不知道爲什麼，笑意到了脣邊，卻轉成了苦澀，“我真是愚不可及……”她垂下頭，幽幽嘆息，所謂欺君罔上，虛報軍功，又怎麼比得上謀反之心、不臣之舉呢，錯失良機，悔恨晚矣……
就在此時，賢妃的臂上一緊，一擡眸，卻看到了秦心顏堅毅的神色：“嗨，傷感無益了，機會多的是。”頓了一頓：“不過，從今往後，你都要聽我的。”她的語氣斬釘截鐵，那清冷美麗的臉孔，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與力量。
賢妃驚愕地看着她，眼睛裡突然就有了信服，對，她可以設計他們一次，當然可以設計他們第二次。只要自己和她合作，聽她的吩咐，總有一天是可以報仇的！
賢妃的眼睛裡，一下子涌現出狂喜：“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秦心顏皺眉：“等。”
賢妃有一絲遲疑：“要等到什麼時候？”
秦心顏微微一笑，“到你可以控制皇帝，到你可以左右他的決定，到他離不開你，到你的影響力遠遠超過其他人，這個其他人裡面，包括陳國師，包括張家人，包括我姨母，甚至，包括昭和公主。”
賢妃的眸間閃過猶豫：“我……我有那樣的力量嗎？”
秦心顏失笑，這女人還真是不瞭解自己的優勢：“你當然有！因爲你不光具有美貌，還有智慧，最重要的是，今日你豁出性命救了皇帝！當然，這是你自己安排的，不過皇帝他並不知道，相反，你會成爲他很重要的人，因爲你做了后妃們都做不到的事情，雖然姨母也一樣的勇敢，但是阻止住刺客不傷害到他的，卻是你一個人！所以，只要你表現得好，終究能夠掌控帝王之威，讓他爲你而喜，爲你而怒，甚至可以像他對昭和那樣，爲你做任何荒唐的事情，甚至爲你殺人！”
帝王之威，是在這個社會最權威的東西……
皇帝擁有無上權威，他能隨心所欲，可以肆意更改別人的命運，憑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擁有一切，只要你控制了他，早晚有一天，你就可以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包括報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