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趙俊緩緩開口：“章相何至於此？”
章合笑答：“往後的朝堂，已經沒有了老臣的位置，不如歸去。”
趙俊搖搖頭：
“朕說過，內閣會設首輔，這第一任首輔的人選，朕屬意你。”
章合卻緩緩搖了搖頭，語氣堅決道：
“陛下，臣老了……
就算繼續待在朝廷，又能待幾年呢？
這些年在朝廷的爾虞我詐也讓老臣心力憔悴，如今既然陛下想要廢除宰相，那臣不如順勢退去，也落得一個青史留名的機會。
最起碼往後的青史上記載的會是，世間最後一任宰相章合最後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而非章合在時代的洪流下被逼廢去相位，淪爲首輔。”
“章相當真不能留下？”
趙俊再度沉默了半響，又問道。
“臣想回家種地了，聽家裡人說老家老妻所栽下的枇杷樹已經長大了。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陛下，臣請告老，請陛下準允！”
趙俊深吸一口氣，眼神複雜的看着眼前彎腰鞠躬的老人，他爲這個國家操勞了大半輩子。
如今兩鬢都已斑白，甚至他的孫女還是自己的皇妃。
如今，卻要告老還鄉了。
緩緩閉上眼片刻，再度睜眼，趙俊嘆了口氣：
“章相，前些時候貴妃說想你了，你且去與貴妃見見，敘敘爺孫之情？”
“陛下，那臣告老之事……”
“如今朝廷剛剛結束一番動盪，還不是章相離去之時，朕還需要章相再留一段時間，待到內閣組建，章相再行告老如何？”
章合失望的垂下了眼瞼，隨即拱手道：
“既然陛下需要，那老臣就繼續發揮一陣餘熱先。
陛下，那老臣便先去尋章貴妃了。”
“去吧去吧。”
趙俊擺擺手，讓王懷恩帶着章合向着章語嫣所在宮殿而去。
待章合離開後，亭中再次陷入了安靜。
四杯茶水嫋嫋升煙，然而如今卻有一杯已經沒了主人。
片刻後，張政的聲音響起：
“陛下，您當真要放章相離開？”
趙俊暼了他一眼，無奈的嘆了口氣：
“章相說的不錯，他年紀確實大了。
而且，章相想要留一個好名聲，而不是宰相是丟在了他手裡，朕又豈能不滿足他。”
“可……如今朝局能如此安穩，章相功不可沒啊！
若是章相走了，朝廷會陷入動盪的！”
趙俊再度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所以要你加倍努力了。”
張政一呆！
我努力？
我努力什麼？
一旁的姜和卻已經明白了什麼，露出了一絲微笑，笑容滿面的看着這個還傻傻不知自己已是局中人的張政。
……
瑤華宮。
“章相，這邊請，娘娘此時應當在後院種花兒。”
王懷恩在前面引着章合一路來到了瑤華宮，在問過了值守的太監後便帶着章合向着後院而去。
兩人剛到後院兒，果然就看到身着青色長裙的章語嫣正躲在地上的花壇裡種着一株牡丹，時不時還跟身旁的宮女說着什麼，笑盈盈的顯然心情還不錯。
章合見到孫女這般模樣，心中也是放下了些許的擔心，看來當初送嫣兒入宮的選擇沒錯，最起碼在這裡她能過得很開心。
章合蒼老的面龐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二人的到來很快就引起一干正在種樹的主僕注意，章語嫣一回頭就看到了王懷恩帶着一個老者來了這裡，正疑惑他爲什麼敢帶一個男的來自己宮裡時，看清老者那熟悉面容的瞬間，欣喜便立即充斥了俏麗的面龐。
“爺爺！您怎麼來了！”
一把丟掉手中的小鏟子，章語嫣趕忙起身向着自己的爺爺撲了過去！
……
瑤華宮正殿。
“瞧你這丫頭，如今都是皇貴妃了，還這麼冒冒失失的，手也不擦就往爺爺身上撲，你看我這一身官袍，被你抹的全都是泥。”
章合滿臉無奈的看着自己官袍上的泥手印，對面的章語嫣俏皮的吐了吐舌頭，一臉古靈精怪道：
“人家這不是太想爺爺了嗎？這才一時沒有注意到。”
章合無奈搖頭：“你這丫頭，從小就古靈精怪的，我還不知道你的鬼主意？”
“嘿嘿！”
章語嫣笑笑，隨即問道：“爺爺，您今天怎麼有時間進宮來看我啊？是不是想我了？”
說着，還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章合翻了個白眼，隨即解釋道：“老夫可沒那麼多閒工夫，剛剛跟官家在御花園談事情，官家說你想我了，這才讓老夫來看看你。”
章語嫣聞言，頓時滿臉委屈道：“好啊爺爺，你居然還要官家開口才能想到你可愛的孫女，你都不疼囡囡了！
在你眼裡，囡囡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了是不是？”
“打住打住！”
章合哪裡能受得了她這個趕忙舉手投降。
“想想想，老夫哪裡能不想我家寶貝孫女，這不一有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爺爺這不也是沒辦法，你如今可是皇貴妃，這後宮之地爺爺一個前朝的男子怎好隨意前來，你也不想爺爺那天被甩一個穢亂後宮的罪名晚節不保吧？”
“咯咯咯……爺爺你就算想，您這把年紀恐怕也沒那麼能力了吧？”
章語嫣笑着調侃着，章合的臉頓時就黑了下來。
周圍侍候的宮女太監全都趕忙低頭偷笑。
章合無奈，擺了擺手，隨即臉色鄭重道：“行了，不跟你扯別的了，爺爺今天來是有事要跟你說一聲。”
見爺爺的臉色變得嚴肅，熟悉爺爺爲人的章語嫣立即便知道爺爺是真的有正事要講，便趕忙坐正了身體聽着。
“爺爺您說。”
章合緩緩道：
“爺爺準備告老還鄉了。”
“什麼？！”
章語嫣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剛纔爺爺說了什麼？！
告老還鄉？怎麼可能？
章合見了他的樣子，嘆了口氣。
隨即繼續道：“今年我都七十了，也該是時候回老家了，你奶奶葬在了老家，我這一輩子一直在爲了國事忙，一直都沒時間陪她。
如今老了老了，最後這點兒時間我想陪着她一起。”
“可……可您若是走了，嫣兒怎麼辦啊？
這偌大的汴京城，嫣兒可是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章語嫣的眼淚落了下來。
章合看在眼中，疼在心中。
再度嘆了口氣道：
“你如今已經爲人妻，官家也待你極好，這點爺爺也知道。
爺爺也能夠放心。
往後在這宮中，你可要謹慎些了，這裡畢竟是深宮，爺爺也幫不了你太多。
但是隻要爺爺還活着，以爺爺的影響力，我孫女不惹事，誰都別想欺負我孫女！”
這一刻，章合終於展現出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氣魄。
那身影一下就高大了起來。
章語嫣淚眼婆娑，緩緩點頭：“嫣兒知道了，爺爺放心。”
“癡兒……癡兒……”
章合悠悠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