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了一週,柱子的生活依舊是有條不紊的。
這天早上,柱子正在食品廠幫忙包貨。每個人都戴着口罩,幫忙剝燒煮的雞蛋。
滷蛋因爲是要去殼的,所以在煮熟之後,把殼去掉,然後在煮好的滷湯裡煮一次,再浸泡入味。
他們這組最花時間的地方就是剝雞蛋殼和包裝。
錢淑蘭手裡的動作不停,看了一眼柱子,“你娘這些天又忙什麼呢?”
柱子頭也不擡,“天天待在家裡做衣服,偶爾會去找花媒婆。”
柳月琴在邊上聽到這話,笑着問,“你娘是不是想給你說媳婦啊?”
柱子臉色瞬間紅了。
這年代的人真純情,錢淑蘭瞧着挺樂呵,笑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幫你留意着。”
柱子抿了抿嘴,好一會兒才張嘴,“我喜歡性子好的,聰明一點的。”
聽了這話,錢淑蘭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說實話,她這幾年不怎麼出去,這種類型的姑娘,她見過的並不多。
柳月琴頗有幾分意外,“你這孩子想法還挺怪。我只聽人家說,要找個漂亮的,長得富態的,性子好的。還是第一回說找個聰明一點的。”
許翠蘭見她這大驚小怪的樣子,有點無語,“柱子是高中生,也想找個有文化的,有什麼奇怪的。三弟妹,你可真逗!”
柳月琴經過大嫂這麼一說,咦?好像也是哦。
“找到說的來的,看起來更般配一點也沒什麼不對。”錢淑蘭在旁邊打圓場。不過她怎麼覺得柱子想找個聰明的是因爲他有個蠢得不行的養母呢。
等回去的時候,錢淑蘭試探着問他。
柱子有些尷尬,“我娘一個人我都搞不一定,再來一個,我估計我一天天啥也不幹,光顧着給她們收拾爛攤子。”
錢淑蘭撫了撫額,不得不說,他的想法很實在。找個聰明一點的,省心又省力。
兩人正說着話,後面有自行車的鈴聲響起,“三弟妹,你等一下。”
錢淑蘭和柱子都回頭看,是王立德正騎着她的自行車。他早上說要去縣城,問她借的。
隊裡的自行車是男式的二八槓,王立德這麼大的年紀騎着有點危險,所以就借她這款女式的自行車來騎,輕巧一點,不容易摔着。
“回來啦??”
王立德笑着點頭,“是啊,正好還你自行車。”說着把自行車停下來,然後朝柱子道,“柱子也在啊,正好我找你有事呢。”
柱子一愣,有些意外,“三伯公,您說。”
王立德把自行車前面的一大包東西遞給他,“這是我去縣城教育局開會,副局長讓我帶給你的。說是讓你當我們公社的宣傳員。”
柱子眉頭緊鎖,下意識看向錢淑蘭,“奶,這事是不是她的主意?”
錢淑蘭也想到,無緣無故讓柱子當什麼宣傳員,不是柱子娘搞的鬼還能有誰。
王立德見他傻站着不接東西,輕輕推了他一下,“幹啥呢?這是多麼好的事啊。別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事兒,被你小子給碰上,你就偷着樂吧。”
柱子不想接,錢淑蘭把東西替他接過來,朝王立德道,“你說的副局長姓什麼?”
“姓龐,才調過來的。以前的那個退休了。”說到這裡,他衝着錢淑蘭笑,“三弟妹,這事是不是你走的關係?你行啊,教育局我都使不上勁,你居然都能找到關係,厲害!”說着還朝錢淑蘭豎起大拇指。
錢淑蘭有些無語,這事跟她有個毛關係啊。“他把這事告訴你,難道就沒暗示你什麼話?”
她的表情一點喜意都沒有,王立德剛纔也只是替柱子高興,也只以爲柱子是大喜過望纔會失態,可他三弟妹不是那種人啊。這麼好的事,她沒道理不替柱子高興,當下他立刻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兒了,“是不是有啥事啊?”
錢淑蘭也不瞞他,“前些日子,柱子親孃想把柱子認回。說要給柱子找份工作。說是教育局辦事員。”
王立德有些不解,“這不是好事嗎?”
錢淑蘭揉了揉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要是真是慈母,當初爲什麼不帶着柱子一起改嫁。那就不是個純善人。而且託的關係還是她男人。這世上的男人有這麼大方,給前妻的兒子搭那麼大的人情找工作。你當是唱戲呢。淨想着美事兒。”
王立德作爲一個老師,本質上不會把人往壞裡想,可聽到錢淑蘭這話,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你的意思是說,這宣傳員也是她特意安排的?”
錢淑蘭攤了攤手,“那你覺得不是嗎?柱子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又不是多麼愛表現的一個人,這種性子怎麼可能會讓人注意到他?”
王立德拍了拍柱子的肩膀,“這事兒得看你的選擇了。我也幫不了你的忙。我還以爲這是好事呢。”
柱子朝他勉強一笑。
等王立德走了,柱子看向錢淑蘭,“奶,你說我該怎麼辦?”
錢淑蘭看了眼手裡的海報,這些應該都是要貼在生產隊牆上的,看標語,也都沒什麼問題。錢淑蘭立刻放下心了,擡頭朝柱子道,“等你親孃來的時候,如果你娘再勸你接受她,你就將計就計,看看你親孃到底想做什麼。”
柱子點了下頭,老實說被人牽着鼻子走,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錢淑蘭拍拍他的肩膀,“你親孃如果要給你相看姑娘,你就說你已經有對象了。”
柱子一愣,“奶,你是說她會打我婚事的主意?”
錢淑蘭之前已經讓錢維漢幫忙打聽柱子孃的情況了,可時間還短,她還沒收到消息,“我已經請人打聽了,你先穩住她,等我弄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麼,再給你支招。”
柱子點頭,“好”。
第二天一大早,柱子娘又來了。
她看到李春花的第一件事,就是衝着李春花吐苦水,“柱子不肯當辦事員,應該是省不得大姐,所以我就託關係給他找了份宣傳員的工作。”
李春花見她考慮得這麼周到。心中很是滿意。
在她的積極勸說下,柱子終於被她“說服”,接受了這份工作。
柱子娘見柱子鬆動,立刻大喜過望,當即就帶着他到縣城去填入職申請書。
柱子娘在路上儘可能地跟柱子說話,可柱子一直冷冷淡淡的。
柱子娘雖然心裡很焦躁,可也知道這事不能急。
等辦好入職手續之後,柱子謝絕她的留飯請求,直接餓着肚子回家了。
柱子娘看着他的背影氣惱不已,怎麼會有這麼油鹽不進的人?
想到她那早夭的小兒子,柱子娘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柱子身上。要不然等她老了靠誰?
柱子回家之後,李春花問東問西的,見他不用天天去省城,每個月還能拿二十六的工資,立刻笑得見眉不見眼。
柱子見他娘依舊傻呆呆的樣子,計上心頭,把他親孃狠誇了一通。既然她覺得她親孃好,那他就順着她的意,讓她知道他親孃有多好。“我娘來的時候還帶我到大酒店去吃一頓好吃的,給我點了好幾樣肉菜,我吃得肚子都撐了。”爲了配合他的話,他還鼓了鼓肚子。
李春花聽到柱子的話,剛開始還很高興,可漸漸的心裡頗不是滋味。
她只是想讓柱子接受親孃的工作,又不是讓他接受他親孃。他一個勁兒地誇她娘大方是什麼意思?
柱子卻好似沒有看到她的冷臉,繼續說,“我思來想去,工作都接受了,不認她有點說不過去。想想她到底還是養了我一場。我認她得了。”
李春花登時氣得鼻子都青了,“你敢!”
柱子攤了攤手,“娘,不是你說的嘛,她也不容易。寡婦再嫁,如果對前頭的孩子不好,會讓別人說嘴的。我覺得你說得挺對的。她確實不容易。”不容易個鬼!是她自己選的,跟他有啥關係?
李春花被他懟得啞口無言。她說不過他,但她的身份擺在這裡呢,“我纔是你娘,她再不容易,能有我不容易嗎?我把你養到這麼大。受了村裡人多少冷言冷語,你居然這麼對我?你有沒有良心?”
柱子苦口婆心地勸她,“娘,她是我親孃,你是我養母,在我心裡都是一樣重要。我將來都會孝順你倆的。”
“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你孝順我是應該的。”李春花腦子有點懵,顯然對轉變態度的兒子有點接受不能。她急得直跳腳,她辛苦養大的兒子居然想要認回親孃,她本能地覺得這事有點不妙。
她想命令他不要認親孃,可她之前明明說了對方很可憐。怎麼都有種出而反爾的感覺。
李春花拿他沒辦法,只好來找婆婆。
錢淑蘭聽她抱怨一通,擡頭看她,“柱子既然已經接受人家的工作了,就說明已經是接受這個人了。不正好如了你的意了嗎?你現在纔來跟我抱怨,不是太遲了嗎?”
李春花急得上火,“我只是想讓柱子接受好處,不想讓他接受他親孃。”
錢淑蘭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李春花,“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你不能把你自己的想法強加給柱子。你知道柱子是咋想的嗎?”
李春花被婆婆罵有些心虛,“我……”她覺得柱子娘生了柱子,卻把他丟了,想要補償他,都是應該的。
錢淑蘭重重嘆了口氣,“柱子從來沒有恨過他娘。雖然他親孃不要他了,可她還是把他送到咱們家養大的,咱家又沒苛待過他。就衝這一點,他都沒理由恨她。也因此,柱子和他親孃的母子緣份也就到此爲止了,談不上誰欠誰。你逼着他去接受對方的好處,柱子的性子哪裡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的好處?他肯定要回報對方的。”
李春花傻眼了,“娘,你是說接受她的工作,就意味着接受她這個人?”
“也不是!總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嘛!”也許怕李春花傷得還不夠深,錢淑蘭又補充一句,“他親孃一看就是個女幹部,她能給柱子的比你多多了,以後在柱子的心裡,恐怕對方的份量比你重。你啊!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雖然李春花常常覺得婆婆這人霸道,有點蠻不講理,可實際上在她心裡,除了她男人,婆婆就是最聰明的人了。婆婆說的話,儘管她有時候不能理解,可時間一長,總能證明她婆婆說的就是對的。
現在聽婆婆這麼一說,她整個人都懵了。有點接受不了,她直接抱頭蹲在地上,大叫起來,“啊!我不要!柱子明明是我兒子,她崩想搶走!”
說着,直接從地上跳起來,往外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