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山端着堆成一座小山的餐盤，找了個角落坐下，渾身上下兩百多塊骨頭剛剛鬆散開來，忽然一個激靈，不可思議看着自己對面那人。
“老洪？”
趙鐵山瞪大眼睛，“你怎麼進來的，這裡是市局食堂！”
“趙警官，不好意思，我又找您來了。”
洪磊搓着手，將一個超市塑料袋推了過來，“大門口沒人，我就自己走進來了，裡面亂糟糟的，也沒人管我，我正巧碰上您，這不，還是想問問我們家小飛的案子，那什麼，這個，您，您……收下，收下。”
他這輩子也沒給什麼人送過禮，滿身侷促，滿臉慚愧的樣子，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
趙鐵山往超市塑料袋裡一看，是兩條價格很貴的名牌香菸，還有兩瓶好酒。
“這是幹什麼，哎呀，老洪，你這是幹什麼，抓捕罪犯是我們刑警的天職，我們肯定會盡心盡力去破案的，你用不着搞這套——這裡還是食堂，有誰會在警察局的食堂裡送禮？”趙鐵山啼笑皆非。
“那我給您放傳達室，要不然放車裡？”洪磊自作聰明。
趙鐵山想要呵斥洪磊兩句，看着他蒼老又傴僂的樣子，又有幾分揪心，把塑料袋推回去：“真不用，聽我的，老洪，你拿回去退了，真的，你小本經營不容易，這段時間用錢的地方也多，我們不搞這個，一定會抓住兇手，告慰小飛在天之靈！”
“謝謝，趙警官，實在太謝謝您。”
洪磊捧着菸酒，道，“這幾天，有什麼最新進展嗎？”
“暫時還沒有，我也不知道，你還是回去等消息吧，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你關鍵是把自己的身體養好。”趙鐵山道。
“這個案子，不是您親自負責的嗎，怎麼您也不知道呢？”洪磊問道。
“這……”
趙鐵山愣了一會兒，道，“老洪，你是受害者家屬，有些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小飛的案子很複雜，可能牽扯到超自然現象。
“要是普通罪犯，那就是我們刑警隊負責，但涉及到超自然現象，我們就抓瞎了，反正，現在警方、軍方的幾個特殊部門，還有特別調查局，包括非常協會，全都介入了這個案子，我們刑警大隊也就是幫人家覺醒者跑跑腿，打打下手——那些覺醒者都神通廣大，一定會抓住兇手，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回家等消息，好不好？”
“那——”
洪磊想了想，“這麼多部門都在介入，究竟是誰在總負責呢？”
趙鐵山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洪磊繼續問：“那到底誰知道呢？”
趙鐵山苦笑：“我還是不知道，對不住，老洪，是我們沒用，你罵我們吧，反正這幾天老百姓戳着我們的脊樑骨，罵得已經夠多了。”
“我不罵，我知道好歹，你們已經盡力了。”
洪磊道，“就是，還有個線索，我們家小飛原先和一個叫‘高明’的孩子玩得不錯，那小子不是什麼好人，就是一個小流氓，花花大少，就是他帶壞了我們家小飛，小飛的死，肯定和他有關係。”
“這個，你上次說過，我們也查過了，高明和小飛原先是同學，的確玩得不錯，但小飛轉學之後，聯絡就很少了，他們沒有利害衝突，高明也有不在場證明，他和這件事完全沒關係。”
趙鐵山道，“現在是超自然犯罪，不是中學生之間的打架鬥毆，你就別瞎琢磨了。”
“他肯定知道些什麼，應該把他再抓起來審審。”
洪磊道，“我知道，高明家裡有些背景，你們警方可能有壓力……”
“這什麼話？”
趙鐵山臉色一變，“如果證據確鑿，或者有合理的懷疑，我們肯定會依法辦案，秉公處理，這起案子已經到了省警察廳督辦的程度，快通了天了，能有什麼壓力？
“但那個叫高明的孩子真和這件事沒有絲毫關係，我們怎麼好隨便亂抓人來審問，你把我們刑警隊當什麼地方了？
“老洪，你累了，回去休息吧，真的，神經一直這麼緊繃，銅澆鐵鑄都受不了，往後日子長着呢，你就放心等我們的好消息，我保證，保證！”
趙鐵山正說着，口袋裡的電話響起來。
他朝洪磊做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接起電話，明明沒開免提，一道歇斯底里的女聲，卻清晰傳到洪磊耳中。
“趙鐵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終於知道接電話啦，上次七天七夜不回家，回家洗了個澡，又是七天七夜不回家，你還知道家門衝哪兒開嗎，你還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趙鐵山的眼角劇烈抽搐起來，他縮着脖子，捧着電話：“老婆，你曉得，最近靈氣復甦了，我們工作忙，局裡的兄弟們都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我們隊長髮燒四十度，一邊輸液一邊親臨一線指揮戰鬥，我怎麼好……等等，你說什麼，家裡出了什麼事？”
“你兒子！”
對面咬牙切齒，“你兒子出事了，在醫院，你來不來？”
“什麼？”
趙鐵山的手抖了一下，“怎麼了，童童怎麼了，我來，我這就來！”
“他們班上有個同學，打打鬧鬧的時候覺醒了超能力……反正，傷了好多人，天殺的超能力！”
對面的女聲變得哭哭啼啼，“童童沒事，就是縫了十幾針，他直喊疼，要爸爸保護他，鐵山，我求求你，你快點兒來吧，你老婆和兒子也是市民，也需要你的保護啊！”
“明白了，老婆，你們在哪個醫院，兒童醫院是吧，我馬上到，馬上！”趙鐵山放下電話，滿臉蒼白，看着洪磊。
“您忙，您忙。”
洪磊愈發侷促，憋了半天，道，“我的事，慢慢來——活人比死人重要。”
“多謝你的理解和支持，老洪，你放心，我們一定還小飛一個公道，一定！”
趙鐵山抓起外套，跳出不鏽鋼座椅就往外跑，正好和人撞了個滿懷。
“鐵山，往哪裡去，我正要找你。”對方道。
“隊長，我也要找你。”趙鐵山焦急道。
“那快走吧，三鑫大廈最高層有個小子劫持了兩個人質，是一對母女，小姑娘還不滿五歲！”隊長道。
趙鐵山愣了一下：“劫持人質，這種突發情況，應該找巡特警大隊和非常協會的快速反應部隊啊，找我們刑警隊幹什麼？”
“那小子會飛，很可能是上個禮拜‘盛豪家園高空潛入殺人案’的兇手，那起案子一直是你在跟。”
隊長盯着趙鐵山，“怎麼，有事？”
趙鐵山猶豫了一下，咬緊牙關，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走！”
兩人匆匆離去時，洪磊叫住了趙鐵山。
趙鐵山心急如焚，回頭看時，卻發現洪磊衝他深深鞠了一躬。
“趙警官，我看出來了，現在全市到處都在鬧亂子，你們警方的力量嚴重不足，每一位警官都做出了重大犧牲，組織上，真的盡力了。”
洪磊道，“感謝你們所做的一切，我的事，就不麻煩組織了。”
“啥意思？”
趙鐵山沒聽懂，“老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這不都我們應該的嗎，沒事兒的話，我先走了啊，你也快走吧，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
“哎，我這就走，謝謝您。”
洪磊又給趙鐵山鞠了一躬，“您是一位好警官，但……說句不中聽的，有空你也該多關心關心妻子和兒子，剛纔您夫人說得沒錯，他們也特別需要保護，真的，我年輕時也和您一樣忙於工作，疏遠了家人，結果，很多事情一旦發生，就永遠改變不了了。”
“我知道，老洪，實在對不起。”
趙鐵山不知怎麼想的，竟然也給洪磊鞠了一躬，“總之，你放心，無論兇手是什麼人，哪怕是大羅金仙，也一定逃脫不了，正義的制裁！”
“當然。”
洪磊的嘴角微微勾起，每一道皺紋都像是傷疤般牽扯起來，“老婆和小飛在天有靈，我們一定會找到兇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