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衆真神注目下，鬼母原本模糊的身影，驟然變得清晰直觀。
那是一個身披青色法袍，面容並不貌美，氣質很是雍容的女人。
她比絕大多數男性都要高大，體態健美，處處透着莊嚴大氣。
身爲鬼祭宗有史以來的最強者，她執掌輪迴池，精通至高因果大道。
名義上，她只是穆文韜的師姐，實質上卻如師如母。
穆文韜還是少年時，便由她傳授鬼祭宗的靈魂奧術，教導穆文韜應該如何爲人處世，一步步引導穆文韜強大。
直至晉升爲一名人族真神。
穆文韜能有今日的力量和地位，幾乎是她一手推動締造，連她從詭霧中尋到的“凌以墨”，也是她交給穆文韜管教。
大家都認爲，既然她是鬼祭宗的實際統治者，穆文韜因異神紫墨背離人族，她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然而，並沒有人當真站出來指責她，要她來承擔穆文韜背叛的後果。
這是因爲，在煉獄人族還不算漫長的強盛歷史中，她佔據了很重一部分筆墨。
第五界的異族，前面數次的登天之舉，除了劍樓的那些劍神殫精竭力外，她也居功甚偉，也做出了卓越貢獻。
她的力量，是通過扼殺異族的十級戰士，才一步步積累至此的。
早些年，她還是前面時代人族真神中，排名最弱的幾位。
經過一場場慘烈戰鬥，她抹殺了異族的一次次努力，纔將個人戰力提升至此。
鬼祭宗能屹立不倒，她能爲穆文韜謀取一席神位，是她自己打回來了。
她於人族有大功，這點任何真神都無法否認，所以明知穆文韜的問題她有責任，大家也沒有嚴苛指責。
今日龐堅從天外歸來，神軀遭受傷創，黎王再一次舊事重提。
她在衆多真神的注視下，依舊保持沉默，僅僅只是將模糊的神影清晰化。
“真神的脫離煉獄，和隕落，氣運都會重新在煉獄凝現。”黎王揉了揉太陽穴，不顧儀態地一屁股坐下，道：“龐堅，我們之所以不將實質化的神魂釋放在外，就是知道神魂受了重傷，恢復起來很麻煩。”
“以融合氣運來鑄就的嶄新神魂，傷了皮肉筋骨，也需氣運再次祭煉。”
“前些年，一直有一席神位空缺着，也是大家爲了方便恢復。”
黎王道出內幕。
那一席爲厲兆天所留的神位，被空置了多年，內中積蓄的氣運，能夠供所有的真神痊癒傷勢。
只要有空置的神位存在，內中氣運被抽離部分後，還會被再次慢慢蘊滿。
空置出一個神位，有益現世當下的所有真神，這是大家默許的。
要不是目前局勢險峻，急需一名戰力驚天的劍神崛起，那一席神位興許還會再空置一段時間。
“明白了。”
龐堅在自己的白玉石柱中，就盯着那位鬼母，說道：“這趟我以神軀踏出煉獄，不僅接觸了一些低位神，還去了另外一個‘獄’字天地。”
此言一出，令他這道神影頓感沉重的目光，再一次聚集過來。
另一個“獄”字天地，顯然勾起了這些真神的好奇心。
“在那個名叫暗獄的天地中，還有異靈吞星者活動。聽那些外域神靈說，異靈吞星者一身奇寶，肢體能被打造爲神器。”
他的話語就此停住。
一衆真神，靜靜地等候着，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而他，也如他正望着的鬼母一般，開始保持沉默。
李元禮率先忍不住了，道：“怎麼不說了？”
“李叔，你，柳前輩，董前輩，天都前輩，還有……”
龐堅移開目光，落在淨土蘇綰柔淡淡的魂影上，一絲不苟地行禮，誠摯道：“蘇前輩，等觀星臺的議會結束，您要是想知道什麼，小子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孩子。”蘇綰柔輕聲說。
龐堅這道神影降臨時，已經在先前不太正式地，向她鞠身致意過。
她是龐琳這些年的庇護者，對龐琳寄予厚望，有心讓龐琳繼任屬於老雷龍的那條神路。
她和龐堅乃天然盟友。
對她，龐堅一直心存感激，不論給予多高的尊敬都不爲過。
而她淡淡的一句“好孩子”，也勝過千言萬語。
對她禮畢後，龐堅再朝向另一道模糊的神影，執弟子禮儀鞠身，誠懇道：“雖初次拜見，但師父總是在提您。此事結束，和天外有關的一切，您不妨降尊去一趟劍樓，小子我親自爲您解惑。”
“他，當真總是在你面前提起我？”陰姬平靜地問道。
對於天外異族的戰力，還有什麼暗獄，這位沒有門派的散修之神，似乎不甚在意。
她更在意厲兆天於徒弟面前，如何來說她。
龐堅認真點頭：“總是。”
“兆天，收了一個好徒弟。”陰姬溫和道。
同爲散修的天都散人，在白玉石柱內啞然失笑，似乎沒想到這位令世人恐懼的同道散修，還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厲胖子，果然是有點東西。”他暗暗感嘆。
對兩位特別的長者，一番請示過後，龐堅便道：“我會代表劍樓，邀請幾位前輩，另外私下再聚。”
“黎前輩，我沒別的事情好說了。”
他客客氣氣地，朝着黎王拱拱手，姿態疏離。
現今十六大真神，排除穆文韜，又不能算那位，餘下十四。
柳福，李元禮，董尚卿，蘇綰柔，還有同爲淨土的林啓陽，再加上兩大散修真神，便是七位真神，算上龐堅自己是八個。
龐堅這是直接割裂了真神！
身爲現今時代的界神，明顯有了自由進出煉獄能力的龐堅，對天外的探索和認知，一定能夠後來居上地超越他們。
他點明的那七位，本就因種種原因和他親近，給他這麼一說，誰會拒絕和他私下再聚？
朱璣，蔣凡，黎王，鬼母，裴亦山，黎初，被剔除在外的這六位真神，豈不是對他天外的經歷就一無所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不瞭解異神真正的力量，以後如若去了天外星河，他們一定會非常吃虧。
而當下，在污濁異力瀰漫的第五界，據說還有一尊火神死而後生，那可是一具有着真正神體的天外神靈。
他們需要更詳細的情報，去了解神靈的戰力，瞭解那些和煉獄一樣的天地。
這些只能通過龐堅。
向來沉默寡言，在議會中極少開口的朱璣，突道：“鬼母，穆文韜一事，你如何看待？”衆神心中一凜。
有着“醫毒雙絕”稱號的蘇綰柔，也有些驚訝地看向代表朱璣的模糊神影，其餘真神更是肅然以對。
皓天神國的朱璣，被多數真神視爲當世戰力第一，蓋壓蘇綰柔和鬼母半籌。
只有蘇綰柔和鬼母自己，對此並不服氣，也從來不認可。
但，當朱璣真正開口後，沒有誰敢不重視他發出的聲音。
鬼母亦不敢無視，沒繼續沉默，於是道：“對於他，我不干涉你們的做法，但也不會參與進去。事後，我不去追究便是。”
不管不問，不報復動手者，就是她對穆文韜的態度。
也是她的底線。
白玉石柱中，朱璣那道偏向矮壯的形象，因鬼母之言，一下子變得偉岸高聳許多。
蘇綰柔沒有質問鬼母，黎王只是看，也沒吭聲。
其餘衆神皆是默然。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這些真神心知肚明，剛愎自負的鬼母又向來眼高於頂。
他們的質問和勸說，鬼母壓根不會理睬。
也只有朱璣才能稍稍壓她一壓。
朱璣再道：“穆文韜人在聖靈大陸，我倒是能牽制那頭老雷龍，令其不敢妄動。我就怕一旦動手，會有別的意外發生，譬如第五界的異族強者橫加干涉。”
這話一出，無疑是有意擒殺穆文韜！
深空中，屬於龐堅的不朽元神，都驚異地垂頭，盯着朱璣入駐的那根石柱。
朱璣話裡表達的意思，他能單壓那頭雄霸雷霆神路的老雷龍！
他壓根不懼雷龍。
他只是擔心一旦動手，會牽扯出更多的妖神和異族戰士參與進來，從而局勢一發不可收拾，直接衍變成煉獄的滅日神戰。
“我們也是怕這個。”黎王朝着龐堅苦澀一笑。
“妖族，畢竟有三位妖神在世。”柳福嘆息。
“如果，另外兩位妖神並不插手，默許穆文韜的身亡呢？”龐堅沉聲道。
黎王愣了一下，試探道：“你能左右那兩個妖神的態度？”
“至少巖熊妖神，應該不會阻礙。”龐堅想了想，又道：“我從北岐而出，北岐裡頭的另一尊妖神，興許和我也有淵源。但是，在我沒有見過他之前，我估摸不準他的態度。”
“你的界神身份，確實能影響妖神。”黎王笑了笑，道：“要是這兩位妖神不管，單憑那頭老雷龍，我們真想讓穆文韜死，他很難活下去。”
“那麼。”朱璣說道：“就由我來壓雷龍，你們選人擊殺穆文韜。這趟，不必費心誘導穆文韜飛離聖靈大陸，我們直接入境。”
黎王一驚：“依照當年的規則，真神不可進入妖族統治的領地！”
朱璣道：“這個規則，建立在妖族永遠和我們統一陣營，永遠和我們並肩的前提。即使保持中立，這個規則也要被作廢。”
蘇綰柔率先表態：“我同意。”
荒蕪之境的裴亦山，隨後發聲：“那頭老雷龍，近期敢於如此跋扈，就是認爲我們要顧全大局，不敢對妖族下手。我也覺得，應該對穆文韜下手，我們懲治的是內部叛徒，又非妖族的妖神。”
“雷龍，敢幹預我們內部事宜，給予適當教訓也是應當！”
話罷，他還瞪了一眼旁邊的黎初。
不待大家開口，裴亦山再道：“黎初，去磐石碎地上空挑戰龐堅，雖合乎大家的心意……”
他瞥了黎王一眼，又道：“可龍窟也有插手！前陣子黎初和我說了，那頭老雷龍傳了一道訊念過來，希望他去試試龐堅的成色。”
龐堅一怔。
他沒想到龍窟那邊如此在意他，也沒想到裴亦山當着大家的面，居然將此事說了出來。
“黎初，也是我們的一份子。在這件事上，他被那頭老雷龍唆使固然不對，好在他沒有存心殘害龐堅，自己反而受了教訓。”
裴亦山坦坦蕩蕩地，把事情提前說明清楚，以免將來事情暴露再有人拿來說事。
“黎初是我荒蕪之境的人，那頭老龍避開我，竟然傳話給黎初，搞的祂是我荒蕪之境的主事者一樣。”
裴亦山哼了一聲，道：“我將親臨聖靈大陸，不論是鎮壓老雷龍，還是擒殺穆文韜，都算我一個。”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對雷龍的不滿。
龐堅不由多看了這位荒蕪之境的霸主一眼，發現此人和黎初截然不同，不像黎初滿肚子陰損算計，行事直來直往，坦坦蕩蕩。
“好，先初步定下方針。”
黎王頓感輕鬆許多，鼓勵道：“龐堅，穆文韜那邊事情敲定了，現在總可以和大家說一說，你離開煉獄後的經歷了吧？”
“那是自然。”龐堅滿意了。
……
磐石碎地。
在天色漸明時，忽然烏雲匯聚於雲空，傳來沉悶的雷鳴聲。
“轟隆！轟隆！”
雷聲漸大，如要毀天滅地。
一道道長鞭龍蛇般的閃電，從烏雲內垂落下來，彷彿雷神在鞭策大地。
烏雲越來越多，閃電也越來越密集，紛紛射向磐石碎地中的一個深谷。
碎地中的強者，都有一種強烈直覺，感覺是深谷中的某物，在主動聚集牽扯雷霆。
向整個天地！
“雷霆洞天，龐琳！”
一直於此守護的吳素錦，飄然落在深谷前方，看到穆皚川長老也從靜坐中站起，背對着她望向深谷。
“洞天有了異變。”
穆皚川心情沉重，喝道：“我已通傳劍樓那邊，讓幾位不朽境長老，速速過來壓陣。有一種力量在雷霆洞天醞釀，我不知是好是壞。”
吳素錦取出一塊刻印着閃電的玉牌，將其拋向那個深谷，由玉牌來承接轟落的閃電。
她嘴角驟現喜色，道：“穆長老不必緊張，我要是沒猜錯的話，是小師妹正藉助這個雷霆洞天，向外部天地採集雷霆閃電。”
“類似的事件，我經歷過兩次了，不會有什麼問題。”
“大家也不必擔心。”
她轉過身，對聞訊而來的戚青松，周卿塵，李昱晴等一衆擔憂者，微笑着說道：“小師妹，該是在雷霆道途上又有長足精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