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一步一步向賀林晚逼近，他也不再刻意收斂自己的氣勢，那雙漆黑如墨平日裡盡顯風流的俊目在李毓不笑的此刻竟然帶着刀鋒般的凌厲與冷意。
只聽李毓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在找的人叫楊成傑，對嗎？”
賀林晚聽到楊成傑這個名字的時候猛然一驚，瞳孔微縮，雖然很快就被她掩飾了過去，但是李毓還是察覺到了。
“果然是楊成傑麼？”李毓已經走到了賀林晚面前，賀林晚第一次在面對李毓的時候忍不住想避開。
可是這一次是李毓沒有給賀林晚機會，他將賀林晚逼到了牆角，不給她躲開的機會，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對上自己的目光：“賀林晚，你跟楊家是什麼關係？”
既然退無可退賀林晚也就不再躲避，她定了定神然後一把揮開了李毓的手，擡頭迎視他：“我跟楊家是什麼關係與你有何相干？”
李毓被打開了手也不退開：“我要找的人姓楊，自然與我有關。”
賀林晚聞言突然笑了，似是覺得李毓很可笑，她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李毓：“那還要請世子您節哀了，楊家一門現如今已經死絕，您恐怕要去城外的亂葬崗去找人了，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一具完整的屍骨。”
李毓卻是冷冷道：“誰說楊家人已經死絕了？”
賀林晚看着李毓，李毓低頭在賀林晚耳邊道：“至少你與我都知道，楊成傑和楊唯真沒有死。不然你剛剛在找的又是誰？”
賀林晚輕輕碰了碰牆上那隻憨態可掬的小豬，終究還是上了馬車。
賀林晚愣了愣，一時沒有聽明白李毓說沒死的人是指誰。
李毓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賀林晚頓了頓：“她是逃了，可是後來，她……病故了。”
賀林晚有些好笑，故意道：“我還沒玩夠，不想回去怎麼辦。”
說完賀林晚也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賀林晚想了想，還是如實道：“大概兩個月前。”
李毓下意識地打斷了賀林晚的話：“不，不可能！”
賀林晚看着他們忽然清醒過來，讓她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想法有多麼自私冷漠。如果她不聲不響的離開賀家，就讓賀林晚的親人失去了賀林晚，她自己已經經受過這種失去至親的痛苦，難道她要讓疼愛女兒的衛氏也嘗一次嗎？
上輩子在她病得快死了的時候，傑哥兒就守在她旁邊，在地上一隻接一隻的畫小豬，小孩一聲也不吭，賀林晚不知道他畫了多少隻小豬，她用最後一點力氣去摸他的臉的時候摸到了一臉的淚。
賀林晚重複道：“我說楊唯真死了！”
她想說，別哭，以後要好好的。
後來傑哥兒做錯了事情就會自己自覺地拿出紙筆來畫小豬，還總是故意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畫，因爲她看着他乖乖巧巧認真畫畫的樣子就會忍不住消了氣。
賀勉嘿嘿一笑，帶頭往巷子裡走，突然他想到什麼，轉過身來一邊倒退着走一邊跟賀林晚說話：“張家那一家人都不是好東西，你今天揍得好極了！簡直讓住王二麻子衚衕裡的那些人人人都額手稱慶！不過他們一家都得在牀上躺個大半年的，且已經決定明日就搬走了，所以咱這次就不去燒房子了吧？你看張家不比你上次燒的那一家獨門獨院的，這小衚衕裡一家緊挨着一家的，你要是一放火那一燒就是半個西城，這事兒我怕咱爺爺到時候都扛不住。”
笑話，將整個西城給燒了，賀家爵位不保不說他們一大家子都要被皇帝治罪，這種沒腦子的事情你問問那個二愣子李恆他敢不敢幹？
賀勉雖然也是個調皮搗蛋的小禍害，不過關鍵時刻他還是能勉強站住立場的，比如上次賀林晚要放火的時候他二話沒說給遞了火摺子，這次卻是第一時間就攔下了賀林晚。
回頭望了一眼縱橫交錯的衚衕，賀林晚想，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傑哥兒。
賀勉終於鬆了一口氣。
賀林晚扯了扯嘴角，卻聽李毓道：“她沒有死。”
賀勉去取馬車的時候賀林晚站在巷子里正想着什麼時候找機會再過來找傑哥兒，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將頭上的一根銀簪拔了下來，隨手在牆上畫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豬。
賀林晚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面上卻衝着賀勉點了點頭；“那就聽你的，饒了他們這一回吧。”
賀林晚挑眉：“什麼不可能。”
可是她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對不起……”賀林晚輕聲道。
賀林晚一把將李毓狠狠地推開。
賀勉騎着馬出來了，喊賀林晚上馬車。
“啊？”春曉瞪大了眼睛看着賀林晚，“姑娘你要回去了？回賀府？”
春曉跑到賀林晚面前的時候還在劇烈地喘氣，話都說不利索：“大，大，大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
賀林晚緩緩吸了一口氣，慢慢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爲何會想要梅園，又爲何要找與我非親非故的楊成傑嗎？那是因爲我受了楊唯真臨死之前的託付，她……”
賀林晚：“……”
賀林晚搖了搖頭：“算了，回去吧。”
賀勉聽到這三個字卻是嚇了一跳，然後立即正了正臉色賠笑道：“哥跟你開玩笑的，哥一點也不餓，糖葫蘆頂飽啊！再圍着關公廟找你十圈都沒有問題！你別動怒，千萬別動怒啊……”
賀林晚看着李毓，這個時候她看不懂這個少年臉上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賀林晚想要離開的時候，李毓再次開口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隻小豬與那枚掛墜上的小豬有一些像，當初還在楊家的時候賀林晚教傑哥兒寫字，傑哥兒總是頑皮不肯好好寫，反而趁着她不注意在她收藏的一本孤本上畫了一隻小豬，那次將賀林晚氣得狠了，罰他在紙上畫了一百隻一模一樣的豬。
賀勉滿頭大汗地在賀林晚面前停下，一邊用手給自己扇風一邊道：“姑奶奶，小祖宗，你今天跑哪兒去了啊？害你哥我找了你一天了，從早上到現在除了兩串糖葫蘆什麼都沒吃，你再不出現，我就得餓趴下了！”
這一回賀林晚不知道怎麼走的，居然又轉到了關公廟的后街。廟會最熱鬧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過關公廟的厚街還有許多的攤位沒有收，賀林晚站在巷子口一時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春曉臉色微微發苦，卻還是強笑道：“那，那就再玩兩刻鐘……啊不，半，半個時辰？”
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去找賀勉然後回賀家，可是賀林晚又不甘心，甚至有那麼一刻她想就這樣離開賀家，去找表哥和弟弟。
他以爲等他畫夠了姐姐就會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很快就消了氣，然後起來對着他笑。可是這一次，畫小豬不管用了。
“阿晚——”一聲驚喜的呼喊讓賀林晚回過神來，她擡頭一看便看到賀勉和春曉兩人朝她跑來。
賀林晚點頭，對賀勉道：“走吧，去停馬車的地方，我也餓了。”
李毓面無表情：“她現在在哪裡？”
兩人對視着，沉默了許久。
賀林晚看着李毓的挺直修長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狹窄逼仄的巷子裡，許久沒有回過神來，半餉她嘲諷地笑了笑，低聲道：“你說沒死就沒死？我說她死了她就是死了。”
李毓冷冷地看着賀林晚道：“楊唯真她逃了，並沒有死。”
李毓愣了愣，看着賀林晚似是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然後賀林晚先開了口，語氣十分冷漠：“有一點你錯了。”她看着李毓一字一頓道，“楊成傑沒有死，但是……楊唯真死了。”
賀林晚見他如此，心中一動，試探地問道：“你要找的那個人……難道是楊唯真？”
春曉也陪着小心道：“大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該回去了？”
李毓冷冷地看了賀林晚一眼：“不是！”
這一次李毓沉默了許久。
“我要找的人還活着，如果楊唯真死了，那她就不是。”說完這句邏輯混亂，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話，李毓沒有再給賀林晚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賀林晚有些驚訝地看了李毓一眼，頓了頓才道：“不知道，可能被她表哥埋在了什麼地方也可能被一把火燒了吧，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的什麼也不剩，也挺好。”
賀勉翻了個白眼：“得，我去那邊賣幾個餡兒餅填填肚子先。”
……
李家的飯桌上擺了三個菜，一小碗豆角燉肥肉，一碗水煮薺菜，還有一碟鹹菜。除此之外還有一盤粗麪饅頭。
李二家的將豆角燉肥肉裡的肥肉都細細地挑出來放到了李果兒和李二碗裡，李果兒吃得滿嘴流油好不歡喜，小木頭安安靜靜的啃着自己手中的粗麪饅頭，那油水重的菜李二家的遠遠的放在一邊，小木頭連看都沒有往那邊看一眼。
李二暗中觀察了小木頭一會兒，越看越覺得這小崽子有問題。他並不是故意表現出對肥肉的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屑吃。
李二抿了一口杯中的米酒，看着小木頭對自己媳婦道：“等下吃完飯我出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