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王恬啓跪坐在一旁,正端着藥,小心翼翼的喂着妻子。
他的妻躺在牀榻上,雙手抽搐着,只是發出含糊不清的詞調。
三年前,妻在做家務時無意摔倒,從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口不能言,身體半癱瘓,再也沒有過去那魁梧的身材,越發的消瘦,王恬啓找過不少的名醫,可他們都沒有什麼辦法,都說是傷了頭顱中風,無法醫治。
王恬啓便開始親自照料其妻來,他不太放心讓奴僕們來照顧。
整整三年的時日,他一直都在親自照顧夫人,從飲食喂藥乃至排泄,都是親力親爲。
因爲夫人的強勢,王恬啓不曾納妾,而如今夫人倒下了,他依舊沒有納妾。
王夫人抽搐着,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怪叫。
家中奴僕,或者幾個孩子,都不知道夫人在說些什麼,唯獨王恬啓是明白的,他甚至還能跟夫人敘話聊天。
“我知道了.給你喂完我就去吃飯.你先將藥吃了。”
王恬啓準備前往皇宮,實際上,有這個想法的人並不少,當王恬啓達到皇宮的時候,放眼望去,皇宮門外停放着諸多的馬車,諸多大臣站在門口,正在激動的跟大臣們交談着什麼。
“陛下此舉實在不合律法!!”
很快,王恬啓就出現在了大牢內,對申屠嘉和晁錯來說,這牢獄並非是什麼可怕的地方,兩人都不知進去了多少次,早就習慣了,但是這次有些不同,跟過往的懲戒不同,這次似乎是要命的。
走出了壽殿,近侍笑呵呵的爲他引路,只是,剛走出了幾步,王恬啓忽然停下來,朝着左側就邁開了腳步,越來越快,近侍還沒來得及開口,王恬啓就走出了大半的路,近侍惶恐,急忙撲上前,“王公?!您這是要做什麼?王公?!您要去哪裡?”
王恬啓出身貧苦,年幼時父母雙亡,因此做了遊俠,外出闖蕩,卻不想,剛剛外出就被妻看上,從而強行成家.結果很快便是天下大亂,王恬啓的妻族在地方上很有勢力,他就帶着妻族投奔了劉邦,第一次作戰就立下了戰功,成功的得到了劉邦的看重,後來四處征戰,一路走到了衛將軍的位置上,因爲曾跟隨呂澤作戰,跟呂家人的關係一直都很微妙,他的廷尉位置也是呂后所幹涉的,呂后還封了他爲侯,王恬啓雖然是開國大臣,封侯卻相對要晚一點。
王恬啓進了皇宮,直接走向了壽殿。
但是看到神色疲憊,髮絲蒼白的呂后,王恬啓到最後也沒有說外頭的事情,只是拱手告辭。
王恬啓並沒有理會晁錯,拉着申屠嘉就離開了這裡,當申屠嘉發現並非是要被釋放,而是單獨審問的時候,他有些不理解。
“也不知你當時看上了我什麼,非要將我強留在家內,吃了你一碗麥飯,便將自己給搭上了”
“申屠嘉告發晁錯咒罵太上皇,有盼君早逝之意.兩人都被下獄了,陛下極爲憤怒.說要將他們誅族.”
王恬啓上前,擦了擦夫人嘴角的口水,這才止住了夫人的憤怒,夫人似乎想說些什麼,說不出來,只是委屈的哭了起來,王恬啓急忙勸慰了起來,“別想這些了,還是想想觸龍的婚事吧,觸龍都要成家了,我這當大父的還納妾就不合適了觸龍找的那家女子,其實我不太放心,倒不是說家風不好,季御史這個人我還是很尊重的,他的孫女肯定也不錯,可我就是想讓他找個普通人家的子女季御史一家子都是剛烈的性格啊.”
“但是,惹怒陛下,欺騙陛下,該被殺死的人難道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哈哈,當時我還年幼,你說若是我敢走就要上官府告我偷盜.我居然信了,嚇得跟你成家。”
“好了,好了,都這把年紀了,你還罵我都罵了幾十年了.”
他準備單獨審問,申屠嘉大喜過望,對着晁錯罵道:“你這該死的,這麼死卻是便宜你了!”
屬吏王負臉色蒼白,看起來極爲惶恐。
“臣以爲,陛下要處死這兩個人,是最正確的行爲。”
王恬啓頓時眯起了雙眼,“楚人啊遊俠。”
王恬啓大聲說着,呂祿若有所思,劉長卻冷笑着。
呂祿瞪圓了雙眼,劉長卻狐疑的看向了他,眼裡的憤怒減弱了些,他說道:“平日裡,朕對申屠嘉和晁錯的爭鬥都沒有多說什麼,多次忍耐,可這次,他們實在是做的太過火,我不管他們是誣告還是詛咒,反正,不能牽連到我的兄長!!我要用晁錯和申屠嘉來給他們上一課,讓大臣們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我不只是要殺他們倆,若是發現誰還與這件事有染,我皆殺之!!”
“讓他進來!!”
“這麼說王公願意主動來做這件事?”
“讓我們進去!!”
“現在想想,那時我還真的是膽怯啊。”
“我是斬獲了晁錯寫給其屬吏趙禹的書信,書信裡就有這些話.而且在之前也有人曾給我說過這樣的話.”
“夫人啊我記得當初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你就是給了我麥飯這麥飯卻沒有伱做的那般好吃。”
晁錯披頭散髮的,對着申屠嘉辱罵道:“你個卑鄙小人,居然敢如此誣陷我!!我做了鬼都不會放過你!!”
劉長更驚訝了,“王公這般幸苦的來找我,難道就是爲了附和我幾句?”
夫人再次嗚咽。
王恬啓爲人謹慎,懂得藏拙,故而無論是跟劉邦,跟呂澤,跟韓信,跟呂后,都是混的不錯,很少得罪人,可這樣的性格也頗令同僚看不起,覺得此人太過圓滑,沒有操守。
此刻的劉長看起來很是憤怒,殺氣騰騰,當他看向了王恬啓的時候,王恬啓覺得自己彷彿被什麼兇獸所盯上,只覺得渾身發冷,毛骨悚然。
王恬啓說着,那近侍也根本攔不住他,只是不安的說道:“不能從這裡走,這是陛下才能走的!!”
“我有要事要拜見陛下!”
王恬啓猛地側頭看向了近侍,“你可以回去詢問太后!去問我是否有資格走這條路!”
劉長大手一揮,就讓王恬啓離開了這裡。
“你是親自聽到了晁錯說出這樣的話嗎?”
“臣就是爲了給陛下分憂而來,請陛下令我來調查這件事!若不成,臣願死!”
“王公,出大事了”
王恬啓猛地瞪了他一眼,罵道:“你也是跟着我們打過仗的,何以如此愚蠢呢?晁錯能將這樣的話寫在書信上?還特意放在遊俠能找到的地方?還知道要送給你這個人?區區遊俠,楚國的遊俠,他哪裡知道你與晁錯的關係?!”
王恬啓搖着頭,他嚴肅的說道:“陛下,我是來爲陛下分憂的,不是爲了給人求情的,晁錯這樣的人,心裡只有功名,沒有其他,爲了他自己的抱負,什麼都能做,不顧國情,甚至不惜與天下爲敵,這樣的人,遲早都會死在自己的手裡,哪怕陛下不殺他,他也不會善終!至於申屠嘉,此人蠢笨,剛愎自用,沒有什麼才能,性格倔強,不知變通,暴躁無謀,在陛下急切的時候,不想着爲陛下分憂,反而開口激怒陛下,他不死誰死呢?”
“可是我”
“你這爲人做了刀,居然還執迷不悟?!”
“這件事”
這些人似乎都是來爲申屠嘉求情的,也只有欒布是來爲晁錯求情的,欒布此刻憤怒的叫道:“此事乃是誣告,絕非此兩人之過也!!”
王恬啓跟夫人聊着天,夫人很快就將藥吃完,隨即又急切的叫了起來,王恬啓明白她的意思,令人將飯菜取來,坐在一旁,開始低着頭吃飯,夫人這才平靜了下來,側着頭望着他,王恬啓沉默不語。
“我不這麼說,幕後的人要是跑了怎麼辦?城陽王不是在查嗎?不過,王恬啓既然要查,那也行,他在明,章在暗.或許結果會更快被查明無論是誰,敢以二哥爲由頭來做事,我絕不饒恕!!!!!”
“臣是從太后那邊趕來的。”
“我忽然想起許久不曾拜見陛下。”
“你罪有應得!!若是能將你殺死後一同死去,倒也不負大丈夫之名!!”
劉長几乎是咬牙切齒的說了這番話。
夫人咧起了嘴,嗚咽着什麼。
從裡頭傳來了劉長暴躁的聲音。
“我只是彈劾晁錯的罪行,我有什麼過錯呢?”
王恬啓跟着呂祿進來,急忙行禮拜見了劉長。
王恬啓臉色大變,“什麼??”
陸賈,太僕,賈誼,乃至欒布,張孟等人都在這裡,還有很多官員,都是朝中百官,可此刻,他們卻都被擋在了皇宮門外,甲士根本就不許他們進入。
“陛下!!臣王恬啓前來拜見!!”
王恬啓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
“諸位不必擔心,陛下讓我來調查這件事,我會查明真相,諸位還是先回去吧。”
他並沒有停留,反而是直接令人駕車前往隔壁朝向長樂宮的皇宮城門,這裡的甲士就少了很多,也沒有什麼人聚集,畢竟羣臣從來不從這裡進入,王恬啓令人停了車,隨即走向了甲士,朝着他們行禮,說道:“我是來拜見太后的。”
甲士們嚴肅的看着他們,對他們的言語也是無動於衷。
王恬啓點着頭,“此二人,不可不殺也。”
劉長瞥了呂祿一眼,不屑的說道:“他都能看出來,莫非朕看不出來?”
王恬啓跟太后向來親近,也是公認的太后黨中堅力量,甲士們也不覺得奇怪,進去稟告後,就爲他開了門。
“申屠嘉何罪?何以不審而處死?!”
當王恬啓正大光明的從皇宮走出來的時候,皇宮外等候着的衆人都驚呆了。
欒布最先反應過來,急忙上前,一把抓住王恬啓的手臂,“王公!!”
“他說自己沒有能殺死晁錯,但是這書信能幫着除賊,說完之後,他憤然自殺。”
“好,這可是你說的,給你五天的時日,調查清楚,否則就陪着晁錯他們一起死吧!!”
當王恬啓走出院落的時候,他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樣,略顯得木訥,憨厚,他靠着這模樣,愣是平安的熬過了大漢建國以來的每一場變局。
近侍頓時答不出來,王恬啓卻繼續前進。
申屠嘉忍不住說道:“那就是晁錯自己做的,並非是有人誣告!”
王恬啓站在遠處,安靜的看着這一幕。
“王公好本事啊,這把年紀,還能逾牆而入不成?”
“別急,慢慢說,一個一個來,你怎麼會有書信的?”
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有官吏急促的在院落裡叫道:“王公!!王公!!”
郎中剛剛開口,王恬啓就是飛速一拳,正中那郎中的鼻樑,郎中痛苦的捂住了臉,他抓住另外一位郎中手裡的長矛,側着伸出腿,直接將他推倒在地,動作極爲流暢,隨即他撲向了厚德殿,而郎中們大叫了起來,從四面狂奔而來,想要捉拿他,王恬啓這把年紀,跑的卻很快,那一羣郎中愣是追不上他,從前面來堵,居然也抓不住,愣是被他跑到了厚德殿門口。
“止步!!!”
王恬啓告辭離去後,呂祿急忙說道:“陛下,王公說的對啊,晁錯根本就不可能說這樣的話他是瘋了才說這話這絕對是他得罪了太多人,有人想除掉他,諸侯王,大臣,豪強有嫌疑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申屠嘉大概是被人當了刀!”
“晁錯雖然急於功名,但是他跟隨您十餘年,怎麼可能不知道您的性格?他的抱負還不曾成,怎麼會輕易說出這般話語來斷送自己的性命呢?至於申屠嘉,此人雖然仇視晁錯,暴躁無謀,但是他是軍旅出身,從甲士到九卿,頗得他人信服,一言九鼎,又怎麼會是誣告別人的人呢?”
“原來王公還是爲了求情而來的。”
當王恬啓來到未央宮的時候,這裡的郎中們也是瞪大了雙眼,王恬啓直接走向了目標厚德殿。
“先前我去御史府找晁錯的時候,聽到有屬吏說過晁錯很重視太上皇的事情”
呂后知道他來拜見,心裡還是挺開心的,詢問了家中妻的情況,又答應給他找幾個更有名的太醫,算是勸慰了幾句。
晁錯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絕望,他叫道:“王公!!請告訴陛下!有人誣告!我不曾說過這樣的言語啊!”
“算了.都這把年紀了,還納什麼妾啊.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家裡又不是沒人服侍.不必多言。”
“這藥也不苦,勿要倔強”
片刻之內,呂祿就走了出來,驚疑不定的看着被郎中們團團包圍的王恬啓,“您是怎麼進來的??”
“我只有兩天的時日,各位莫要阻攔,回吧!”
“此二人都該殺!臣並非是來爲他們求情的!”
“書信我已經交給了陛下,那字跡就是晁錯所寫的,我認得他的字跡!”
“陛下沒說,只是讓建成侯率領甲士將兩人關押了起來,還不許任何人探監,說是要在三日後斬首棄市.”
王恬啓遲疑了許久,終於長嘆了一聲,“備車吧。”
“陛下,臣並非是求情,臣只是覺得,與其急着處死這兩個賊子,不妨將其他賊子也抓住,一併處死,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王恬啓看了看他們,對一旁的甲士說道:“將申屠嘉放出來吧。”
“這定然是有其餘賊子,通過他們來給陛下添堵,甚至想要扭曲陛下所制定的國策!!晁錯和申屠嘉該殺,這些人就更該殺了!”
“呵呵.王公煞費苦心,毆打郎中,是爲了給申屠嘉求情,還是給晁錯求情呢?”
王恬啓皺着眉頭,沉默不言。
“能接觸到晁錯的字跡對他有了解.”
“怎麼了?”
呂祿一愣,“那您爲什麼要處死晁錯和申屠嘉呢?”
夫人安靜了片刻,隨即急切的嗚咽了起來。
“中黃在河內,短期內怕是不能回來了。”
王恬啓搖着頭,“這世道,不膽怯怎麼能有活路呢?有的時候需要莽,有的時候就需要膽怯.我在你身邊也膽怯到了如今啊,過去他們都喊我擲衣廷尉呢.現在他們都不這麼說了”
晁錯跟申屠嘉就關押在面對面的牢房內,這些時日裡,兩人是破口大罵,罵的口乾舌燥。
王恬啓一愣,急忙起身,“你且休息,我得忙了。”
可很快,他又冷靜了下來,詢問道:“誰人負責此事?”
“楚國人田仲,前不久想要刺殺晁錯,在潛入他的府邸後,發現了一封書信,隨即帶出來送到了我的面前。”
王恬啓看着面前的太后,幾次想要開口。
王恬啓的到來,讓兩人頓時愣住,都沒有急着開口。
“你心裡還有大漢嗎?你知道晁錯在做什麼?”
“哈哈,是啊,我現在也膽怯.”
這是什麼情況??他是什麼時候進去的?
“各地的豪強已經強盛到了什麼地步?強盛到了與大臣聯合,謀害大漢三公的地步!你是盼着大漢滅亡不成?連我這樣的人都知道必須要站出來做事,你還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呢?!”
申屠嘉頓時說不出話來,眼裡滿是茫然。
“就因爲你們兩個蠢物,處置好這件事,只怕我也得告老歸鄉了!!”
“來人啊,將這廝押回去,鞭二十!傳晁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