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底層，空曠的道，彷彿可以聽到冷風呼呼刮的聲音。
蕭然坐在唯一的牢房裡，目之所及，是乾淨整潔的牀榻，桌上放置着精緻的糕點，茶水也是熱的，作爲一個囚犯，能夠得到這個待遇，不得不說上位者的宅心仁厚。
這便是他的大皇兄，雖然嘴裡不認他，再也不給他好臉色，但是卻未真的狠心對待過他。
心裡漫上了一層愧疚，他的眼睛微紅，還未來得及再想些什麼，就聽到了腳步聲遠遠傳來，在這靜謐的空間裡顯得十分的突兀。
他知道是誰來了。
年少時，每當他聽到這熟悉的腳步聲，就十分的歡喜，因爲他最欽佩的大皇兄來了。
鎖鏈響動，牢門被打開，蕭緒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眼前。
“好久不見，大皇兄。”他努力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真切的久別重逢笑意。
眼前人，落魄卻不顯狼狽，狼狽卻不顯頹廢，蕭緒這才緩了緩眉眼的凌厲，踏進了牢房，在他面前坐下，“嗯。”
蕭然笑了笑，在他對面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在這裡，沒什麼好招待的，皇兄就將就一下。”
“無妨。”蕭緒接過茶杯，眉頭都沒皺就飲了一口才擱在手邊。
看到他這麼不設防地對待自己，也不懷疑自己有沒有下毒，這樣全心信賴的樣子，讓蕭然找回了過去久違的暖意，他哆了哆手，喝了口熱茶，也纔將杯子放下。
“皇兄有什麼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你。”這句話，是變相的服軟，相對於被刑訊，他更願意將一切告訴皇兄。
蕭緒深深看了他一眼，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問題，“昨日劫法場，爲什麼帶了那麼點人？以你的能力，不會這麼容易就敗了。”
“人不都被你攔在了城外了？”蕭然閃了閃眼睛。
“我要聽真話。”蕭緒淡淡地道。
蕭然一噎，最後也放棄了掙扎，低聲道，“我知道這次是皇兄設的局，無論來多少人，都沒有用，所以爲了避免人員傷亡太多，也避免傷害百姓，所以才……”
他像是想起什麼，聲音一頓，繼續道，“皇兄你說過，我們沒有資格去踐踏別人的生命，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很多錯事，沒有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我不會再那麼糊塗。”
“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原以爲這次來會見到如過去一般豎滿全身刺的蕭然，沒有想到他轉變這麼大，蕭緒微微揚眉，還記得分別前，他戾氣還十分重，不知道在分別期間，他經歷了什麼，纔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不過能看到他知道認錯，蕭緒還是很滿意的。
“皇兄能來看我，我很高興。”他真的很高興。
蕭緒看到他眼底泛紅，輕嘆了一句，“沒出息。”
“是，我沒出息，長這麼大，是非不分，善惡不辨，讀的聖賢書都被狗吃了！”他揉了揉眼睛，笑着笑着卻哽咽了。
蕭緒看着他這般痛徹的模樣，抿了抿脣終究是不忍，擡起手落在了他的頭上，聲音不再那麼嚴厲，“你是做錯了，但你不該爲這一切承擔所有責任，長兄爲父，是我沒教好你。”
頭上那溫暖熟悉的熱度，讓蕭然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崩潰了，他雙手捂住臉，肩膀抖動着，淚水在這一刻溼潤了眼睛，不用再隱忍剋制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壓抑的哭聲，讓蕭緒不由長長嘆了口氣，手移到他的背，像平時安撫小傢伙一樣，輕拍着。
發泄一場後，蕭然感覺壓在心裡那一塊大石頭終於不見了，他含着淚道，“皇兄，我沒有守住本心，初心泯滅，我終究變成自己討厭的那種人。”
學了那麼多本事，最後卻把利劍對準了自己的親朋好友，背信棄義，最後落得衆叛親離，是自己活該。
面對這個自己手把手帶出來的弟弟，蕭緒的心情也是複雜的，誰也不知道最後會到這個地步，聽到他此時誠心誠意的懺悔，心也動容了，拍了拍他的頭，“都過去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而這話，沒有讓蕭然停止哀慟，更讓他放開了發泄。
蕭緒就這麼靜靜地陪着他。
過了會，蕭然收拾了下心情，知道這麼大了還流淚，特別丟臉，就着袖子隨便擦了擦眼睛，然後擡起頭，“皇兄，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蕭緒收回手，“讓你迴歸朝廷，百官以及百姓那裡不好交代，先給你劃一塊封地，你就在那裡安身立命吧！”
蕭然聞言眼底顫了顫，“皇兄，你還是這樣心軟。”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身上的血緣是割捨不掉的。”蕭緒淡淡道。
蕭然搖了搖頭，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討論，他默了會，躊躇片刻後，終於鼓起勇氣問道，“聽說傾顏懷孕了，她過得還好嗎？”
蕭緒還未回答，蕭然連忙又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問。”
目光深深在他身上停留了會，蕭緒才道，“她現在很好，孩子也很好。”
聽到這，蕭然鬆了口氣，隨後小心翼翼又道，“皇兄，我想見見她，可以嗎？我保證就遠遠和她說幾句話”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漸漸小了。
只有真的喜歡在意，纔會變得卑微。
蕭緒能夠體會這種感覺，因爲當初他也曾經歷過。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蕭然以爲他不想讓自己見傾顏，心知自己也沒有資格再要求什麼，更沒有臉面去見她，聲音瞬間低落，“沒有了。”
話落，他便聽到皇兄站起身的聲音，不由將頭埋得更低，這一輩子，他已經無顏再見他。
只聽蕭緒走到門邊站住後道，“我會將你的話轉達給阿顏，你自己好好保重。”
話畢，就聽到了門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的聲音。
蕭然震驚擡頭，目光透過木牢看向那挺直偉岸的背影，眼底迅速凝聚眼淚。
我的皇兄，我最親愛的皇兄，直到現在，你還願意包容我，我真的……真的後悔了！
“啪嗒——”
眼淚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