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木屋。
四角分別燃燒着嫋嫋的火光。
四盞銅人燈，恭敬捧火，這裡是李氏最神秘的祠堂，也是“祈願術”發動最靈驗的施術地。
歷代的護道者都會在此，奉上自己的生命，來供養“神胎”。
如果說，命運真的有一杆天秤。
那麼這間貼滿了古文符籙的老屋子，就是可以直接觸碰到“天秤”的禁忌之地。
顧慎坐在火光之中。
“放空思維，讓注意力放輕鬆。”
李青瓷引導着他，進入夢境。
火光倒映出銅人燈的四張面孔，喜怒哀樂，諸生之相。
這一次的釋放，效果大概只有35%。
這門禁術從不會出現“賒賬”的情況。
在青銀包裹的實驗室中。
如果不願意發動祈願術，天秤上扣除的數字，是不會償還的……
信息有限。
這次模擬實驗，是取出了顧慎黑銀匣子中的天鞘碎片，用作實際模擬，預計會有一些“損耗”。
冢鬼如今的狀態，帶到天鞘實驗基地，真的有意義嗎？
“……是。”
這種打擊，根本就不算什麼。
“七百八十一天一小時零五秒。”
顧慎緩緩閉目。
冢鬼在基地裡走了一圈，這裡原先還算嘈雜。
先前在黑雪山夢境之中，和“顧慎”見面的場景。
當施術者最後的生命所剩無幾之時，命運天秤將不會再滿足他的某些願望……沒有時限，就會出現一種情況，你看着天秤給出的“倒計時”不斷流淌，而自己只能支付得起“猶豫”的價格。
有些時候，守夜人私下裡會討論，冢鬼是真的能夠認出這些“古代文字”，還是摻雜了一部分水分……前不久有一位守夜人兄弟，爲了保護他而犧牲。
這座夢境，沒有聲音，但命運的力量會指引入夢者完成“置換”。
一位守夜人友好地叫醒了趴在桌前昏睡的冢鬼，同時神情古怪地瞥了眼桌前厚厚的圖紙。
而是在生命終點站抵達之前，提前截斷一段壽命。
顧南風又問：“核心實驗室呢，看過了嗎？”
風暴釋放結束。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冢鬼身上。
他夢魘不斷，此刻被外界喚醒，意識一陣恍惚，還沒完全從原先的黑暗恢復適應。
他低聲問身旁守夜人。
冰冷的機械聲音，喚醒了那些散落的天鞘，原先如斷翼蝴蝶的碎片，此刻重新飛了起來，向着天頂聚攏，模擬極致收縮的“坍塌”狀態。
祈願術正在施術。
他向着控制檯走去，研究人員們紛紛爲他讓道……這個失去了記憶的男人，默默坐在了空蕩的操作檯前，他開始敲擊代碼，手動對【深海】的“風暴釋放方程式”進行修改。
他每天所做的事情都很單調，而且枯燥。
但冢鬼總覺得，這些詛咒好像是被“自己”給吸收了？
接下來，他被帶上了車。
李青瓷的聲音斷斷續續。
兩步。
而且。
這幾日。
一位研究人員，如見鬼一般，看着噼裡啪啦不斷敲擊主控臺的冢鬼。
但……
青銀厚度遠超碎片的尺寸。
祈願術的代價是生命，每一次成功施術，都需要施術者付出自己的“壽命”，但這裡的“付出”，並不意味着直接衰老。
風暴浩蕩，撞擊青銀。
這位守夜人並不年輕，他曾參與過當年的清冢法案，於是沉默了一秒，老實回答道：“這些人……他們曾是您的下屬。”
顧慎感覺，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
同時。
當你走到生命盡頭，便會發現，沒了時間，想做什麼，都是奢望。
一直迭代計算下去，當然可以不斷優化，可“原材料”的消耗，以及時間的流逝，都是巨大的成本。
“活性降低……75%，60%……”
負責實時監控的研究人員，神情並不好看，此刻正在進行的實驗，已經算是一個相當成熟的的藍圖了。顧家一直在構思搭建完美的“風暴釋放”，這種技術，可以將天鞘碎片極致壓縮之後，瞬間釋放，藉助巨大的爆發衝擊，讓足量的碎片，直接充斥一整片狹窄封閉空間。
天鞘這兩個字，他可沒少聽。
這就是“祈願術”的可怕之處。
這世上，一草一木，萬物生靈，都逃不過因果二字。
冢鬼神情茫然。
“……”
原先還有些渾噩的冢鬼，聽到天鞘兩個字，一下子清醒過來。
研究人員需要找出一個“臨界點”，讓天鞘碎片在釋放打擊的時候，可以保留最大的活性。
顧南風對那位守夜人道：“你已經帶他參觀了天鞘實驗基地麼？”
你提前透支生命，卻對自己生命的流逝毫無察覺。
這是一個正在倒計時的數字。
在這一瞬。
他走了一圈之後。
在這片純白的精神世界之中，逐漸浮現出了“韓當”的影像。
冢鬼瞥了眼控制檯。
整個基地，變得十分安靜，安靜的落針可聞。
施術者猶豫的期間，就已經付出了“生命”……顧慎簡單觀察了一下，這串數字出現之後，精神觀感上的每一秒過去，籌碼上的“數字”都會跳動一分鐘。
而那些天鞘碎片的軌跡……則是被【深海】進行着統計，錄入。
天鞘碎片，噼裡啪啦落了一地，猶如斷翼的蝴蝶。
一個本來能活到七十歲的人。
不過也不重要了。
當年冢鬼就是各種法案，各種研究的重要人物，他腦袋裡存儲着大量的尖端技術，最多的時候率領着接近百人的研究團隊。
“他們認識我麼？”
七百八十一天！
尋找韓當的藏身之處，需要消耗兩年的壽命！
自從失去記憶之後，冢鬼便待在這個屋子裡，從沒有出過門。
“邢雲先生……您難道真的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深海】正在優化“風暴方程”。
那就是對着這些圖紙，不斷“翻譯”。
……
顧慎閉上雙眼。
沒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無論生滅，只要來過，總有跡可循。
顧南風的畫面，出現在冢鬼面前。
顧家爲這位兄弟舉辦了葬禮。
最後他站在了青銀之前。
“嗡嗡嗡——”
說到後面，顧慎已經聽不太清楚了。
“他們……都是我的下屬？”
“邢雲先生，醒醒。”
最重要的地方，當然要考慮“布放”。
“接下來……把你所擁有的信息，傳遞出去……越多越好……這樣你需要付出的籌碼，也會減少……”
十秒，就是十分鐘。
他沒有衰老，精神也沒有損失……
下一刻。
天秤正在搖擺，傾斜。
他們的優化，已經做到了極限，迭代進化的速度，仍然緩慢。
“啊……呃。”
與此同時，青銀實驗室上空，響起風暴蓄勢的轟鳴。
冢鬼就是一個“騙子”，他騙地整個長野城團團轉，有過一次“前車之鑑”，大家難免就會謹慎看待。
披着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員，一個個停下腳步。
既然在苔原監獄，顧家有雪先生這麼一位封號坐鎮，自然不能浪費。
一枚碎片，在巨幕玻璃之上，留下一道極深的豁口。
研究基地的中控實驗室，有許多研究人員，正在忙碌着。
虛無的盡頭，仍然是虛無。
顧慎擡起頭來，他的目光望向純白世界的上空。
看上去是煙消雲散。
“第47次模擬實驗，開始。”
但命運知道。
“想象你要祈願的‘事件’，不管是人，還是物，都需要具象化，再具象化。”
守夜人恭敬說道：“這些圖紙，我們會爲您保留，等那邊的事情結束，您隨時都可以回來。”
冢鬼的目光，在觸及那些碎片之後，便好像被黏住了。
守夜人誠懇道：“少主大人，他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
苔原監獄的臨時基地，離顧家天鞘武器的研發地，並不算遠，苔原很大，五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安置了不同的“研究所”。
這位守夜人在心底輕嘆一聲。
顧家臨時基地。
“苔原，凍湖區域。”
“活性提升，55%，活性提升，71%……”
做完這些，他的耳旁，已經是一片極靜，李青瓷的聲音徹底消散，整個純白色的精神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人，由於精神力的具象，他還真的看到了一杆巨大的天秤。
自己在黑雪山中寄居的“軀殼”，似乎就擁有着掌控天鞘的力量……夢境之中，“自己”只要擡一擡手，那叫什麼天鞘詛咒的力量，就會煙消雲散。
如果當年“覺醒法案”在東洲頒佈……那麼冢鬼所率領的團隊，所做出的貢獻，一定是最大的。
青銀實驗室中，彷彿正在經歷着一場風暴。
冢鬼感受到了向自己投來的許多奇怪目光。
而且越來越淺。
冢鬼吃力地睜開眼。
風暴釋放，天鞘狂舞。
他失去的，是未來。
原先完好無損的青銀玻璃，在下一秒，瞬間出現無數密集的白紋。
冢鬼猶豫着開口，最後還是學着其他人的口吻，恭敬地稱呼顧南風。
他的思緒如柳絮一般飄散，很快便沉浸來到了一片純白之地，李青瓷的引導之音，讓他在夢境中找到了方向。
這是“命運”在考量，很快，顧慎的腦海之中，接受到了一個訊息。
在“大家都看不懂”的情況下，冢鬼畫的“鬼畫符”，是對是錯，是真是假，也就無從辨認。
每一次的“模擬實驗”，都會消耗碎片的“活性”。
命運垂目，觀看凡俗的“心願”，這門禁忌術法的玄妙之處，就在於施術者無需用語言，或者其他方式，過多進行描述，命運自然能夠順沿着“因果”，進行搜尋。
這些人中，不乏冢鬼的“舊友”。
虛無縹緲，但又真實存在的“命運”——
只是……
很多年前。
只可惜。
基地內的氣氛稍顯壓抑低落。
“顧……少主。”
此刻無數的，飛旋的天鞘碎片，在冢鬼眼中，彷彿定格一般。
……
雪白色的“天秤”瞬間破散，無數洪流席捲精神世界，顧慎開口的那一刻，祈願術的發動纔算是真正開始，“命運”接受到了他的意願，並且完成了對等的“交易”。
而且每一次的倒計時變化，並不是一秒，而是數秒。
研究人員們猜測。
這一切，都是虛像。
這也是天鞘武器製作的最大難點。
他取出了通訊器，實時影像彈開。
顧慎用精神力，把自己已知的訊息，全部傳遞而出……這個行爲，便相當於在“命運天秤”之上放置一部分籌碼。
“天鞘武器？”
於是老爺子將重要的“研究所”，都安排在了【雪籠】的不遠處，一旦未來出現緊急情況，顧家可以和苔原監獄的駐守力量進行聯動，快速做出應對。
“喊我南風就行。”
一枚枚天鞘在失重環境中飛掠，正在模擬着什麼場景。
每一次實驗，“方程式”都會進行一次改寫……通過這段時間的迭代計算，“風暴釋放”的效果已經提升了許多，但距離藍圖計劃中的性能，還有許多差距。
老爺子急着要見天鞘武器，大概率是要在苔原使用了。
這也是後來趙西來重用他的緣故。
他緩緩向着“巨幕玻璃”挪動步伐。
他也感受到了一股冥冥之力的垂降。
這些古文圖紙，沒人看得懂。
如果頻繁動用祈願術，消耗了三十年的壽命，那麼他會死在四十年的那年。
一步。
顧老爺子那邊剛剛傳來了消息，他希望研發基地能夠儘快完成一個【雛胚】！
【雛胚】的意思就是，“風暴釋放”的效果，至少能達到預期的60%，可以投入使用。
“核心實驗室……”
顧慎能放到“天秤”上的，就這麼多。
“是的。”
祈願術的“發動”，就需要承擔代價。
“不在地表，大概位於地底深度……五百米。”
無數蝴蝶，在青銀的反光映襯之下，輕盈而又美麗。
他還記得。
冢鬼怔怔擡頭，他下意識望向基地最令人矚目的巨幕玻璃，那是由大塊青銀鑄造的強邏輯材料實驗室，青銀的品級比紫銀更高，這也是長野能批量規劃的，最高規格的秘銀。
“少主希望您能參與‘天鞘武器’的研發。”
他想要看到這片虛無精神的盡頭。
可冢鬼的“研究”，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派上用場。
“交換。”
原先“清晰”的視野瞬間炸開一張又一張蛛網，彷彿有人同時用重錘在幕牆之上鑿擊了數萬下。
狂暴的一瞬釋放。
整座基地。
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