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鈺和鍾帆靠在榕樹不遠處，看到推門而入的少主露出怔然的神情，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顧家這麼多人等在這裡，就是爲了看到這一幕——
這次西渡，所有人都知道。
少主是爲了神女而來。
“散了，都散了！”
羅鈺招呼着守夜人和使團成員離開，很快庭院便在一邊歡呼聲中變得安靜，只剩下顧南風和孟西洲獨處。
“你不該來的。”
顧南風無奈道：“時局動盪，你身爲神女，公衆場合之下，不該和顧氏有太多接觸。”
光明城和長野的關係十分敏感。
孟西洲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他倒是無所謂……只怕如今神殿風波未定，孟西洲如此行事，會惹上麻煩，被人抨擊。
“我是如何站在光明之下的……懂得都懂。”
孟西洲微笑道：“沒有顧氏相助，在紅湖穩定局勢，昨晚的情況尚不可知。”
昨夜的紅湖看似平靜。
但……顧氏使團和守夜人還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有些時候，不是非要打起來才能彰顯力量。
昨夜顧慎的現身，點燃了東北兩座大洲的怒火，如果聖裁者決定強行鎮壓，那麼顧氏使團和守夜人便有了名正言順出手反抗的機會，所以對於神殿而來，紅湖未曾爆發戰鬥便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更何況，這裡是顧氏使團的入駐庭院，是私府。”
孟西洲站起身子，來到顧南風身前，笑着問道：“這裡只有我和你，也算是公衆場合麼？”
她伸出玉手，替顧南風整理斗篷。
“昨夜辛苦你了。”
孟西洲聲音有些心疼，道：“你受了傷？”
顧南風的面頰有輕微的傷口，傷勢很輕，幾乎可以忽略。
“只是滲了些血絲而已。”
顧南風無奈道：“蘇葉畢竟也是封號，攔住他沒有那麼簡單，總還是要動手的……”
昨晚的紅湖動靜太大。
蘇葉到後面意識到了不對，手段盡施……
面對這瘋狗一般的敵人，顧南風只能出刀。
最後的結局就是，他把蘇葉打到趴下，而自己則是受了一些輕傷。
“蘇葉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聖子餘黨的殘羽修剪完畢，如今神殿之中的糾紛便幾近平息。”
孟西洲指尖散發出盈盈輝光：“高尛一死，光明城的幾座新興氏族也隨之瓦解……剩下的那些麻煩，都算不上麻煩。”
她輕輕以手指擦拭着顧南風的面頰，柔光拂過，傷口結痂脫落。
顧南風眯眼享受，過了許久，他忽然想起了一事，道：“顧慎呢？”
關於那惡鬼的身份——
他已經猜到了。
昨夜紅湖發生的事情，他在解決蘇葉返回府邸的路上，通過精神網絡匆匆瞭解了一些大概。
西洲引以爲傲的【壁壘】，在一對一的對決之中，死在了顧慎的手上！
可惜。
這一戰他沒有親去觀臨，實在是一大遺憾。
“他……已經走了。”
孟西洲的神色有些古怪，她回想起昨晚的落幕，忍不住嘆息道：“事情……是這樣的。”
……
……
“見過光明神座之後，就這麼走了？”
片刻之後，顧南風坐在榕樹庭院之下，不解地開口。
片片落葉，在風中打轉，還縈繞着聖潔的輝光。
“是……他似乎對【禁忌書樓】的觀賞不感興趣。”孟西洲苦惱道：“我本來還想勸一勸，但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回想到昨晚那道沖天而起的劍光。
孟西洲忍不住扶額。
她還想和雲船上的那些聖裁者打招呼，再做挽留，但她那時候還沒完成光明城的“統御工作”。
念及至此，神女語氣有些惱怒：“按照那個速度估算，他此刻恐怕都抵達公海之上了，光明城裡是有什麼妖魔鬼怪，能吞了他不成？”
這番話，更多的是無奈。
連賈唯都不是顧慎對手，他真要走，誰還能攔住？
“……”
顧南風笑了笑，道：“小顧的性格我瞭解，他應該是急着回長野有事。”
離別六年。
太多太多人在等他。
長野，大都，中央城……這幾年來有數不清的大人物爲顧慎的事情奔波忙碌，直到昨夜大家才知道，原來他還活着！
這一出好戲，瞞過了所有人。
顧南風仔細回想，便猜到了這六年來大概發生的事情……
長野艦隊抵達冰海遺蹟的時候，顧慎估計剛剛完成晉升。
六年前賈唯的那一刺太致命了。
如果不是【生機之火】領域的參悟，顧慎大概率會直接死掉，把“惡鬼”和“顧慎”畫上等號之後，顧南風便一瞬間明白了許多不合理的事情。
他帶着艦隊完成元汀島談判之後，便聽聞了東瀨家族的案卷。
這樁案卷牽扯很大，但處理地極爲低調。
雖然顧氏家大業大，但畢竟江南地區是花幟地界，他身爲顧氏少主，在聽說“東瀨叛洲”的事情之後，只是簡單關注了一下，得知案卷已經告破，後續處理沒有任何疑難之處，便就此略過……可如今想來，這分明就是“顧慎”的手筆。
除了顧慎以外，沒人能說服沈離這樣一位審判長忽然南下。
至於監獄所的全力配合。
顯然，坐在陵園中的那位神座大人也出了一些力。
“顧慎回長野，應該是急着見白朮先生吧？”
顧南風想起了六年前的往事，忍不住嘆道：“這小子的死……騙過了所有人。沒想到白朮先生，連我也騙。”
當年他得知噩耗，第一時間進入內陵求見。
身爲顧家未來主人，白朮當然是召見了顧南風……只不過他告訴顧南風，神座出手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
顧慎已經死了。
神座告知死訊，纔是最大的絕望。
這意味着……此事不會再有翻轉。
再到後面，顧老爺子想去陵園請白朮出手，顧南風不忍讓老爺子繼續痛苦，於是便捏造了【鮮血碑記】的僞證，這其實也算是白朮先生的意思……顧南風從陵園得知確切死訊之後，顧氏便將“顧慎已死”的消息散播於天下。
可如今來看，大家都是“受害者”。
所有人都被騙了。
白朮騙了自己，顧氏則是騙了天下人。
“其實……我還有許多不解。”
顧南風揉着眉心，輕聲說道：“關於顧慎，關於這六年……等我回到長野，必定要把這小子抓起來，好好拷問一番。”
得知顧慎還活着，他當然無比高興。
只是這次光明城之行，他和顧慎攏共只見了一面。
那座陰暗小巷，隔着惡鬼面具，相逢卻又不相識。
“或許有些問題，你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孟西洲的手掌輕輕搭在了顧南風的掌背之上，她的眼神無比澄澈，而且真摯：“隨我去一趟紅湖吧……我會請神座大人打開【禁忌書樓】。”
……
……
今日的紅湖很是冷清，湖面翻着粼粼波光，來來往往的聖裁者都少了許多。
平日裡紅湖不對外開放。
只有神殿內的高層，以及光明城內一些大家族的權貴，才能進入。
每一位進入紅湖的超凡者，都需要提前遞交申請，由神殿長老席通過，才準放行。
這裡蘊含着強大的精神力量。
哪怕在湖畔靜坐，也能讓心境凝聚，變得純粹，快速抵達“入定”。
大部分情況下，神殿超凡者都會在洗心池進行試煉……洗心池相當於簡陋版的紅湖，在附近靜坐，也能起到精神凝聚的修行輔佐效果。
顧南風隨孟西洲一同來到了紅湖。
遠方的霧氣遮掩了視野……但他能感受到浩蕩的光明，就在紅湖的對岸。
聖裁者和顧家使團成員，等候在湖畔。
兩撥人馬都在等待。
這裡是公衆場合，但孟西洲抓住了顧南風的手，她的神情很是平靜，沒有絲毫要避諱的意思。
兩人就這麼站在紅湖之上，和風微光吹拂鋪灑。
金童玉女。
很多年前，北洲邊陲的那些人，是這麼形容這兩個年輕男女的。
而如今，神殿的那些聖裁者，以及顧家守夜人，看着紅湖粼光潑灑的畫面，心中也止不住冒出類似的詞彙……
這世上所有用來形容般配的詞語，放在這兩人身上，都不爲過。
“轟隆隆……”
紅湖霧氣那邊的彼岸盡頭，忽然傳來了低沉的悶響。
這片常年靜置的無邊之湖開始流淌，萬千光屑便真如魚鱗一般閃爍。
湖心的霧氣逐漸消散。
天頂覆蓋的那層薄薄雲霧被一道熾烈的光柱刺破——
這光柱像是一把劍，瞬間將湖心的水面撕裂。
無數光明水珠漂浮凝固在空中，被光柱擊打之處，水面波紋如龍捲倒開，紅湖的湖心旋轉凝聚，露出了禁忌的真容。
在湖畔圍觀的聖裁者，守夜人，紛紛屏住呼吸。
他們知道，此刻的神蹟，自己一輩子可能就只能見到一次。
紅湖倒開，露出一座書樓。
千年風霜摧殘之下，那座書樓依舊保持着完好，散發着無盡聖潔的迷人輝光，那是光明始祖用神力施加的“結界”。
既是保護，也是枷鎖。
按照光明城當年的戒律，【禁忌書樓】只有執掌光明之人，纔有資格進行翻閱……只不過當年孟西洲因爲天賦異稟，與光明太過親近，於是一次不小心誤入紅湖，便毫無阻攔地進入到了書樓之中，接觸到了書樓的精神力量。
她可以算是六百年的第一個“例外”。
而這一次光明神座打開【禁忌書樓】，准許外人入內，便算是第二個例外。
“多謝光明神座大人。”
顧南風知曉此次機會難得，當即朗聲開口。
紅湖彼岸的輝光隨風一起輕輕搖曳，落在他的身上，算是嘉許，也算是鼓勵。
這便是光明神座的回覆。
一切盡在不言中。
湖水倒開之後，顧南風浮現出一條長長的光水階梯，他與孟西洲對視一眼之後，又對着彼岸行了一禮，恭敬道：“晚輩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