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鳴過去，塵埃漸定。遠處還有槍炮聲，可眼前卻是死寂。天空上的照明彈正在逐漸下降，光芒刺眼而冷清。周青峰擡頭左右觀察，土渣撲棱棱的從他頭臉上掉落。
大概二十米外多了個爆坑，原本吱吱嘎嘎的坦克停下了腳步，遮擋視線的土房子都被炸成廢墟。道路消失，只有滿目瘡痍。
土塊翻動，另一個腦袋從周青峰身邊冒出來。土頭灰臉的‘老機槍’看着四周，既驚疑又高興地說道：“我居然還沒死？”
“我們離死只差一步。”周青峰站直了身子，從土裡抽出自己的卡賓槍檢查一番。他覺着周圍似乎還算安全，於是從揹包裡摸出一把錫紙包裹的‘好時巧克力’塞進嘴裡。
十幾條硬邦邦的巧克力吃進肚子，周青峰又灌了一壺水。只聽腹鳴一聲，腸胃蠕動幾下，所有東西似乎就消化乾淨了。
飢餓稍稍緩解，周青峰感覺力量恢復幾分。於是他拉動槍機上膛，對‘老機槍’一揮手，兩人拉開三五米的距離彼此掩護，緩緩前進。
剛剛‘豆丁’自告奮勇去炸坦克，周青峰都沒跟上對方的步伐。他找到‘老機槍’時爆炸突然發生，頗有些措手不及。
前進十多米，那臺M4A3E8‘謝爾曼’已經成了一打必着的‘朗生打火機’。火光照耀下，車體傾覆，炮塔都飛掉了。
走到炸坑邊，幾具殘破的屍體呈放射性倒伏。周青峰踢了幾腳，發現這些屍體都是美軍士兵，“‘豆丁’呢？”
“可能……犧牲了吧。”‘老機槍’聲音低沉，見慣生死的老兵抱着機槍保持警惕姿態，守着周青峰的後方。
“操他喵的！”周青峰心裡的無名火冒了出來，尖刀班全體十個人，除掉暫時離開的副班長，就只剩下他和‘老機槍’了，“我們到底還要死多少人啊？”
“至少我們夠本了。”‘老機槍’倒是樂觀，“光這一輛坦克就夠本了，更別提還有這一地的美國鬼子。我打了一輩子仗，現在敢說自己不怕任何敵人。”
相對‘老機槍’的樂觀，周青峰卻是悲觀至極。因爲他很清楚，一輛坦克對美國人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如果可以，美國人肯定願意用一臺坦克換己方一個傷亡，人家完全耗得起。
“可惜‘豆丁’死了……”周青峰嘆息一聲，就要帶着‘老機槍’離開。可離他不遠的一具‘屍體’忽然動了，爬起來就跟他喊了聲‘班長，我沒死呢’！
臥槽！
哪怕能耐通天，可被美國人壓着攆了一夜，周青峰的心情已經很是壓抑。可聽到這一聲呼喊，他簡直是如聞天籟，喜出望外。
‘老機槍’也是驚喜不已，歡聲喊道：“‘豆丁’，你個命大的小子，炸了輛坦克都沒死啊？”
這真是老天爺開眼啊！
周青峰搶前幾步，只見渾身是土的‘豆丁’帶着一張髒兮兮的臉撲過來。他連忙抓住對方雙肩，大笑說道：“好兄弟，關鍵時刻靠得住啊！要不是你炸了這輛鐵王八，我和‘老機槍’就有大麻煩了。”
嘿嘿嘿……‘豆丁’一個勁的撓頭傻笑。‘老機槍’也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周青峰心情大好，招手喝道：“沒死就好。走，我們馬上離開，繼續給美國人搗亂。”
周青峰帶路，‘老機槍’後衛，‘豆丁’居中，三人士氣不錯，歡喜的迅速撤離。只是走出去不到十幾步，‘豆丁’忽然又毫無預兆的撲通倒在地上。
“‘豆丁’，你咋了？”‘老機槍’上前就去拉。
“我……起不來。”‘豆丁’語氣中帶着惶恐，“我的腰沒知覺了。”
前頭的周青峰不得不轉了回來，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豆丁’後腰上一攤顯眼的血跡，已經浸透了棉衣。
見鬼……周青峰連忙用刀子把棉衣割開，只見‘豆丁’的後腰血肉模糊。他連忙沉聲說道：“別怕，一點小傷。”
“可我都感覺不到我的下半身了。剛剛摔倒的那一下，就好像被人抽走了脊樑似的。”‘豆丁’說話間，不自覺的渾身打抖，“班長，我有點冷，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胡說啥？這天氣誰不冷？”‘老機槍’看周青峰飛快的給‘豆丁’包紮止血，呼氣成霧的他連忙喝道：“班長說是小傷就是小傷。”
可週青峰包紮的同時臉色卻很難看，那是一發點四五手槍彈造成的傷害，打穿了後腰進入了腎部。剛剛彈頭像個塞子卡在傷口上，現在跑動幾步反而鬆動，血水不停的朝外噴，很可能是肝臟被打破了。
這可不是小傷……更不是周青峰能搞定的。
‘豆丁’朝後一摸，滿手都是溫熱的血。他苦笑道：“是我太傻了。想着要炸坦克就激動的亂叫，結果引起敵人注意。我就記得我丟出炸藥包轉身逃走時好像被人撞飛，原來是被子彈打中了。”
看周青峰手忙腳亂卻連血都止不住，‘豆丁’反而平靜的很。他倒在地上問道：“班長，我把坦克炸了，我不是個孬種了吧？”
“不是，當然不是。”周青峰面色冷峻，止血粉跟不要錢似的倒在傷口上，可咕咕冒出來的血水卻直接把粉末給沖走，“我手底下從來就沒有孬兵，以後誰敢說你孬，我就把他丟到坦克面前去壓成肉醬。”
這會連‘老機槍’都看出情況不對勁，原本好好的兄弟眼看就要保不住了，這個鋼鐵心腸的漢子忍不住失聲痛哭道：“對不住，‘豆丁！當大哥的不該說你，你不孬，你比我有膽氣。我真恨不能挨槍子的是我。”
“機槍大哥，你別哭。班長，你也別浪費時間了。那麼多戰友都犧牲了，現在我來炸坦克，也沒想過能活下去。
我不怕死，我就怕別人說我孬。雖然我知道我確實挺孬的，可我不能孬。”‘豆丁’就跟交代後事般淡定，倒是周青峰忍不住也跟着鼻頭髮酸。
‘豆丁’繼續說道：“參軍時，我娘就跟我說，窮苦人家命賤，想要過好日子就得受別人受不了的苦。我爹當年就是爲此跟人去當兵，可他一走沒了音訊，我們家就沒這個人似的。
可現在的狀況不一樣了，我們窮苦人家總算有個搏命的出路。招兵的人跟我娘說，入伍就有優待，就能多分田地，我弟弟妹妹也有好處得。
我就是衝着有好處才參軍的，參軍就戴紅花，敲鑼打鼓的上前線。這總比我爹強，對不？呵呵呵……這話要是被副班長聽到，肯定又說我思想覺悟低。
可我參軍真就是爲了給家裡弄些實惠。我都打聽過了，如果能成爲烈士，家裡的待遇更好。一開始我還擔心這事是不是真的？可自打進了軍隊，大家都把我當個人看，我就知道國家不會騙我。
班長，我求你件事。你本事大，肯定能活下去。你給首長說，我是炸了一輛坦克才死的。只要能讓我家得到政府照顧，讓我弟弟妹妹上學，讓我娘分點撫卹，這就不虧。我立功了，得讓我當烈士啊！”
得讓我當烈士啊！
得讓我當烈士啊！！
得讓我當烈士啊！！！
聲聲請求令人泣血，當感覺‘豆丁’的身子漸漸變冷，周青峰直捶地面，心恨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