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何爲國家
蘇璟這話，頓時讓朱標呆住了。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蘇璟懲治了那幾個衙役，而是蘇璟只是簡單的調整經營結構就能讓溧水縣的商稅受到影響。
一時間，他似乎理解了自己的父親，爲什麼如此的抵制商業了。
而同時真正懂了，蘇璟當時所說，不會將自己的產業擴張到溧水縣之外。
因爲真的有一個巨無霸的商業組織出現時，對於國家的影響是巨大的。
“怎麼了，牛懿，難道是覺得我的方法不可行嗎？”
蘇璟朝着朱標問道。
見到朱標一副呆傻的神情，蘇璟就要開口和他解釋，到底該如何操作了。
“蘇師，學生相信老師可以做到。”
朱標搖了搖頭道：“只是學生在想，商人如果能做到這樣的事情，於國家是有利還是有害。”
雖然面前的蘇璟便是商人，但朱標依舊是直言不諱。
蘇璟一聽就知道朱標這是又在憂國憂民了。
他淡淡道：“牛懿，你在擔心什麼？難不成覺得商人能亂了大明不成？你是不是對國家的本質沒有清晰的認知。”
朱標一愣，隨即問道：“蘇師此言何意？國家的本質又是什麼？”
蘇璟看向朱標，舉起了手，握成了拳頭說道：“你以爲，國家是如何建立的？”
朱標當即回答道：“自然是天子征戰打下來的。”
“好，很好！”
蘇璟繼續道：“那麼，在這征戰之中，最重要的東西，自然就是軍隊了對吧，有了軍隊，纔有了之後的一切。”
“嗯。”
朱標點點頭道：“學生明白，天子正是因爲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才能建立大明！”
大明的軍隊，那是出了名的強。
無論是強兵還是名將，都是非常厲害的。
“那麼軍隊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呢？”
蘇璟問道。
這讓朱標有些遲疑了。
蘇璟沒等朱標回答，直接說道：“軍隊的本質是一個暴力組織，是有組織的武裝集團，是一切力量的體現，也是任何權力來源的背書。”
“天子的權力，本質來源於其掌握的軍隊實力，這沒有問題吧。”
朱標仔細的聽着，也思考着蘇璟話語的內容。
自己父親朱元璋手裡的權力，來源於什麼？
那便只能是軍隊了，這一點沒有錯。
“是的，蘇師。”
朱標點頭道。
蘇璟繼續道：“所以，天子手握軍隊，建立了國家，國家本質就是階級統治的機關，是作爲統治階級的天子用來管理被剝削階級，也就是百姓的工具。”
“沒有人願意生來就被剝削，所有人都向往成爲統治階級，但註定只有少部分人能成爲統治階級。”
“所以從一開始，國家就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這麼說，伱能理解嗎，牛懿。”
蘇璟的話語中帶着不少專業名詞，不過也有着蘇璟自己的解釋。
朱標認真的理解下，倒也能聽懂個大概。
“蘇師的意思是說，人人都想成爲天子，但天子註定只有一個？”
朱標朝着蘇璟詢問道。
不得不說，身爲太子的朱標，在這方面的理解還是很快的。
蘇璟點點頭道：“你這麼理解也沒什麼大問題，現在問題來了，你覺得我作爲商人，算是統治階級嗎？”
“自然是不算的。”
朱標直接說道：“蘇師沒有軍隊，並沒有權力的來源，並不是統治階級。”
蘇璟聳了聳肩道：“那不就得了，別看我現在似乎掌握了大量的錢財，但在真正的權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國家之中，我屬於被剝削的階層，我甚至連臣都算不上，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所能做的事情，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蘇璟對於自我的認知，十分的清晰。
正因如此，他從來都把自己的商業版圖限制在了溧水縣之內。
因爲相較於真正的權力階層來說，他的這點產業，無非就是韭菜而已。
大明的商人，或者說封建社會下的商人，再有錢，統治階層想要收割都是輕而易舉。
真正賺錢的壟斷的行業，也都是被國家把控着。
“學生受教。”
朱標朝着蘇璟認真鞠躬道。
蘇璟則是繼續道：“牛懿啊，我知道你家世顯赫，但你要清楚，你家中的權力，其實來源於天子。”
“可以說，在封建帝制下，天子便是所有權力的集中者，無論是皇子還是臣子，他們的權力，都是天子自己將自己的權力下放。”
“天子既然能將權力下放，自然也能收回，所以任何時候都要警醒，不能因爲自己可以使用權力，就誤以爲這權力是自己的。”
“你也可以告訴你父親，對於天子下放的權力，一定要謹慎使用，否則下場不會太好。”
蘇璟說的苦口婆心，也是相當的誠懇。
畢竟歷史上老朱屠殺功臣那可是非常有名的，開國元勳三十四人，老朱整整殺了三十個。
這放眼所有的開國皇帝之中，那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朱標的家世，大概率也是這樣的開國元勳級別。
現在提醒一下，或許能保住一家性命也說不定。
“學生謹記！”
朱標內心震撼，立刻朝着蘇璟躬身道。
他並沒有擔心自己的問題，作爲太子，他肯定是沒有任何這種顧慮的。
但蘇璟話中的意思，卻是讓朱標不得不重視。
謹慎使用天子下放的權力，否則下場不會太好。
這什麼意思？
難道說自己的父親朱元璋會大肆的屠殺那些功臣嗎？
那可都是自己的叔叔伯伯又或者是大哥。
不應該啊！
這些功臣，那可都是他父親打天下的最大助力。
可以說，沒有他們，就沒現在的大明。
蘇璟的話語，朱標不願意去相信。
但蘇璟從來沒和他說過假話，既然這話從蘇璟的嘴裡出來了，那就十有八九是真的。
蘇璟那情真意切的情緒，朱標是切實的感受到了。
“蘇師，學生以爲當今天子乃是雄主，您擔心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可能發生？”
朱標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這個事情，事關他的父親朱元璋。
他無法想象自己的父親會殺害那些開國元勳。
蘇璟平淡的迴應道：“沒有什麼不可能，當今天子確實是雄主，但不要忘了他的出身，我只能說有些事情，從一開始便已經埋下了禍患。”
“史書上，很多事情也早已映照，你看的很多，想必也不用我多說了。”
對於這件事，蘇璟也沒有說的太多。
老朱屠殺功臣畢竟是未來之事，還是得慎重說。
若是因爲自己說的太多，牽連到了自己的學生，那就違背了蘇璟的本意了。
“學生知道了。”
朱標見狀，點頭道。
他明白，蘇璟這是不想再多說下去了。
畢竟身爲平民，妄議天子本身就是大不敬之事。
雖然自己是太子，不用擔心什麼，但蘇璟不同。
“好了，就到這裡吧。”
蘇璟中止了話題。
另一邊，紫禁城之中。
卡奧斯現在的自由比起剛來的時候，已經大了許多。
在徵求了朱元璋的同意之後，他來到了大本堂內，同皇子一起學習。
對於這個金髮的羅馬人，皇子們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來。
課間。
卡奧斯的身邊是一羣瞪大眼睛的皇子。
“你叫什麼？”
“你來自哪裡？”
“你們哪有什麼好玩的？”
“你的頭髮爲什麼是黃色的?”
“你是怎麼到大明來的?”
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從皇子們的口中問出，卡奧斯沒有絲毫的不耐煩，耐心的和他們講解着。
他很清楚，面前的這些孩子全都是大明皇帝的兒子，和他們打好關係，絕對有利無害。
不過對於那些負責教導皇子們的老師來說，就有些難受了。
所有皇子的注意力，基本都被卡奧斯給吸引了。
一個活生生的外國人，與他們長相完全不同的人，各種異國的見聞趣事，在皇子們這裡可比枯燥的文字來的有意思的多。
尤其是這些老師講課，全都文縐縐的。
但卡奧斯卻是不一樣，他對中華的文化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學習的很認真。
瞭解中華文化，他才能更好的在大明生活下去。
而此時的奉先殿內，朱元璋正看着朱標寄來的信件。
自從上次的賑災糧貪腐案結束，朱標這是首次傳信回來。
信中首先肯定是將蘇璟態度描述了一遍，對於給蘇璟的補償，他都欣然的接受了。
“看來蘇璟你也沒我想象中的富有麼。”
朱元璋自語道，臉上頗有幾分得意之色。
但他堂堂天子，評價一個商人沒有多富有，這話只要說出來，那蘇璟就已經贏麻了。
之後，朱標又詳細講述了蘇璟和劉兆祥和劉氏米行之間的競爭過程。
連其中蘇璟對於朱標的那些教導也全都詳細的記錄了。
老朱那是越看越着迷啊，蘇璟在這場商戰之中所運用的手段，運籌帷幄的自信，即便是老朱，也頗爲欣賞。
“不錯不錯，說的好，一力降十會，在優勢的時候，就應該正面對抗。”
朱元璋看到蘇璟選擇和劉氏米行直接對抗，那是忍不住點頭道。
這理念，他很是認同。
在戰場上，若是一方處於優勢，那就應該以正合！
此乃王道！
“想不到蘇璟竟然將兵法運用到了商場之中，難怪他如此年輕，能創下如此的基業。”
朱元璋說道。
一邊說着，他又想起了老四朱棣。
這傢伙當時死乞白賴的想要去和蘇璟學行軍打仗，當時老朱氣得火冒三丈。
現在想來，以蘇璟在這場商戰之中的表現，指導朱棣倒是綽綽有餘了。
“嗯？蘇璟僅僅是從這點情況，便推斷出了那劉氏米行有問題麼。”
朱元璋看到平安米行夥計發現大米的問題上報蘇璟，而蘇璟立刻察覺到了問題時，又點了點頭。
這心思，真是相當剔透了。
這要是在戰場上，蘇璟這樣的洞察力，肯定能夠克敵先機。
而當看到蘇璟用出隱藏手段，將劉氏米行的賬本搞到手時，朱元璋則是說道：
“處事果決，不拘小節，當真是有大將風範。”
能夠以王道壓過對手，同時在特定的情況下，也不會因爲某些原因的限制而不敢去做事。
蘇璟這樣的表現，在朱元璋的內心留下了相當好的印象。
作爲一個親手打下江山的皇帝，老朱其實還是更偏向於武將的。
淮西老人之中，武將的數量也是很多。
之前的蘇璟給老朱的印象，也就是聰明的刷腦子的傢伙。
現在看完蘇璟這場完整的商戰，看法已經有了充分的改觀。
“看來日後標兒登上皇位，蘇璟倒是輔佐的第一人選。”
朱元璋自語道。
對於日後朱標如何很好的接管大明，老朱心裡早有算計。
有件事一直都是他的心頭刺。
大明開國的元勳很多，也多集中在淮西集團。
自己在世時，壓住淮西集團不難，這要是到了朱標登上皇位，那就不一定了。
雖然有常遇春這大明第一猛將當老丈人，但朱標的身邊，還需要一個能文能武的謀士。
並且不能是淮西集團的人，不然若是他們聯合，很容易架空朱標。
此前朱元璋倒是有考慮過蘇璟，但蘇璟所表現出的才能，多是治世方面，軍政並沒有什麼表現。
輔佐朱標治理大明可以，但真要是出了事需要一個人頂上的時候，蘇璟就不一定好用了。
然而。
在看完這場完整商戰之後的朱元璋心裡，看法已然發生改變。
或許，蘇璟就是最好的人選。
如果蘇璟知道老朱的想法，怕是會很意外。
因爲這代表着老朱曾經大肆屠殺功臣，現在卻有可能因爲自己，而放下這份心，或者說，對於那些淮西老人們，更加的寬容些。
這樣一來，或許很多開國元勳都不用死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竟然只是蘇璟操盤了一場商戰，而這場商戰，恰巧又給朱元璋看到了。
但同樣的，蘇璟的才能表現的越多，老朱對於蘇璟的猜忌也會越重。
蘇璟太厲害的話，將來朱標會不會被蘇璟蠱惑，甚至是架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