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如何斬斷所謂的千年世家?

第809章 如何斬斷所謂的千年世家?

洛顯之坐於堂上,其下圍着衆多的人,他不是這許多人中身量最高的,但其他人都垂着頭弓着腰,於是他看起來便是最高的那個人。

前來拜見他的人,如同溪流川流不息,一張張不同面孔帶着各異的表情,洛顯之大略記下,轉過頭又忘卻,直到衆人散去,只剩下不算很多的人。

洛顯之揉揉頭,所有人都望着他,目光中有討好和探究,他們比大多數人更明白洛顯之的分量。

洛顯之爲今日已經做了準備,緩緩道:“漢光武帝因王莽亂政,虛置三公,權歸臺省,後漢百年,尚書檯權責欲重,列國以來,諸國俱以尚書檯爲重,諸位名列臺省,想必知曉尚書檯的重要。”

尚書檯諸官都沉默,尚書檯在某種意義上,是最高政務機構,唯一的問題就是,級別低,尚書令也不過三品,而且尚書檯在宮外,中書省則在宮內,從職責上,尚書檯是給中書省辦事執行的機構。

洛顯之也不在意這些人沉默,反正這些人大多數也待不了兩年,尤其是不聽話的,基本上都會被調走。

他收起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道:“當今天下列國分立,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一統天下,陛下將尚書檯交到本公手中,這是對本公的信重,本公今日便給尚書檯諸位同僚,立下一些規矩。

本公執法甚嚴,嫉惡如仇,眼裡揉不了沙子,尚書檯有六部二十四司,幾乎整個大梁所有的事務,都由我尚書檯官吏去執行。

本公知曉其中利害,知曉其中上下其手的空間,你們在往後,要盯緊自己的那一部、那一司,若是有什麼事,落到本公耳中,那可就休怪本公無情了。”

這下尚書檯衆人終於互相對視想要說些什麼了,如果是其他人說這番話,這些人大概會認爲這是新上任尚書令給他們這些下屬的下馬威,讓這些官吏不要小看自己。

但這句話從姑蘇洛氏的嘴裡說出來,那就是事實!

那就代表着洛顯之真的要這麼做。

洛氏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說留伱一命就留你一命。

現在洛顯之說要從嚴整治尚書檯,那就是要真的盯着所有的官吏。

只不過是一番話,殿中的二十多人就已經感覺有些涼颼颼的,即便是沒有反過任何事的官吏也覺得一重沉沉的山,已經落到了頭頂,頗有種回到了姑蘇文穆郡公的時代。

姑蘇文穆郡公執掌樑國大政的時候,尚書省的尚書令和中書省的中書令,都要向他彙報工作,尤其是在蕭衍出外征戰時,除了皇宮裡面的事之外,整個樑國沒有任何政務,是他不能管的。

洛有之的脾氣又暴躁,那個時候的官員活的可真是戰戰兢兢,即便知道洛有之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懲罰自己,但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在官場上同理,面對強勢的長官,大多數人總是會選擇服從。

萬萬沒想到啊,洛有之死了兩年,剛過了兩年好日子,他兒子就來了,從一番話中,脾氣秉性簡直和他的丞相父親如出一轍。

一想到要在一個御下極嚴的長官下做事,幾乎瞬間就讓許多人感覺如坐鍼氈,怎麼想怎麼不舒服。

洛顯之自然將這些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這世上有蠢蛋就有聰明人,不同的人面對同樣的一番話,所給出的反應是不同的,洛顯之粗略一瞧,就能判斷出,這二十多人中,一半都是蠢蛋,另外一半是不是聰明人,還不確定。

這一半判定爲蠢蛋的,都是對他剛纔那一番話露出不太好神情的人,就算他們認爲自己掩飾的很好,但依舊逃不過洛顯之的眼睛。

若洛有之真的是隻知道壓榨下屬、只知道對下嚴厲的上官,他怎麼可能在丞相位上一坐就是十八年,而且還能把樑國治理的井井有條,謝氏又怎麼可能會這麼積極的擁護洛顯之出山擔任尚書令。

別的不說,單單說謝氏能從二流士族一躍而起,謝安的能力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洛有之願意用自己的聲望和權力去助推謝氏一把,否則以謝氏的閥閱,想要名列上游,那還是有難度的。

須知士族閥閱不僅僅是看本世的官職高低,還要看父祖輩的功績,和祖先的功德,講究的是跟腳,不僅僅要你自己一個人有功勞,你的祖祖輩輩都要有功勞,至少查三代。

謝氏父祖輩有清名,但不夠,如果沒有洛有之推動,萬萬走不到現在的地步,畢竟在江東,到處都是高門大族。

遠的不提,南渡江東的蘭陵蕭和淮陰韓兩家,那可是四百年的大族,兩漢的五姓七望,而且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衰落過,最落魄的時候,都有列侯爵位和兩千石的官職,到了江東之後,依舊是最頂級的家族,甚至蓋亞江東士族一頭,蕭氏成了皇族,韓氏可還在,數遍江東門閥士族,除了姑蘇洛氏穩壓韓氏一頭,其餘家族誰也不敢說這句話。

除了南渡的這些大族,還有曾經的江東六姓橋楚顧陸朱張和荊襄四氏黃龐蒯蔡,還有劉氏等,許多已經失勢,但畢竟有姻親故舊,依舊不能小覷,最差的也是二等士族。

至於當初跟隨豫章郡公洛楚的那些高官,周氏、魯氏、諸葛氏等,都依舊盤踞,太多了,這些人都是父祖輩,甚至太祖父輩就名動江左的,在氏族志上,佔有無窮的優勢。

謝氏崛起的雖然快,但如果沒有洛有之擡舉,想要戰勝這些家族,可以說是做夢。

不獨獨一個謝氏,洛有之手下進入士族行列的不在少數,洛有之執法嚴格,但只是不讓他們撈偏門,真正該給的東西一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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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有之知道的東西,洛顯之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在這裡說自己執法甚嚴,就是告訴這些官吏,不要用手中的權力去以權謀私,但他沒說要他們去過苦日子。

讓手中掌握着權力的官吏去過百姓那樣的苦日子,那是瘋了,就連素王在世都做不到。

堂中那些對洛顯之反應比較大的官吏,絕對想不到,自己只不過是皺了一下眉頭,就可能會失去現在的權位。

日過夕照,洛顯之施施然離開府衙,留下一衆或明或暗望向他的目光。

這一日中,洛顯之並未如同大多數人所預想的那樣,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開始干涉尚書檯的事務,他只是聽了一些左右僕射以及六部的大致彙報,基本上都是相當空乏的內容,但他卻聽的津津有味。

其餘事就真的沒有做。

到了傍晚毫不猶豫的離開,沒有半點要加班加點繼續整理事務的想法,這和傳言中的姑蘇文穆郡公完全不同,文穆郡公處理事務,可以說是廢寢忘食,披肝瀝膽。

洛顯之坐在馬車上,車中不需要再裝出什麼表情,他陷入了思索,回憶着一字字一句句,今日讓尚書檯官員給他彙報總結,當然不是無用功。

他能夠從中聽出誰是用心準備的,誰是真的想要讓他知道一些事的,誰是完完全全的糊弄,甚至想要給他挖坑。

這些東西都隱藏在那些文字中,只有聰明人才能夠提煉出有用的信息。

除了這個原因外,他不上任三把火,是因爲沒必要,現在的尚書檯還不姓洛,他在尚書檯還沒有順手的人去使用。

在洛顯之的思維中,執政的基礎是一支能貫徹自己意志的官吏隊伍,以及一支能接收到最底層反饋的官吏隊伍,有一支這樣的官吏隊伍,各種政策才能夠推行下去,他纔不會成爲一個政令只在建業城的瘸腿尚書令。

在洛氏中,對這件事也有說法,執掌朝政,“少問爲什麼,多問憑什麼”,完整的話叫做“少問那些官吏爲什麼不聽從你,多問那些官吏憑什麼聽從你”,這是執掌大權所需要轉變的第一條思維。

沒有這種思維,執掌大政一定會以巨大的失敗而告終,就算是僥倖得到了君王的信任得以出任卿相,最後還是不免黯然下臺。

大多數的奸佞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結成利益共同體,沆瀣一體,小吏拿完郡丞拿,郡丞拿完郡守拿,郡守拿完州牧拿,州牧拿完九卿拿,九卿拿完三公拿,三公還不忘給皇帝準備一份,給皇帝修院子,修宮殿,收刮天下美女填充後宮,皇帝拿了這麼多東西,就算是知道下面人在魚肉百姓,也就不在意了,反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引起民憤,或者覺得奸佞太過於猖狂,那就藉機打擊他一波,如果沒有引起民憤,那就繼續心安理得的享受奸佞的上貢。

洛氏當然不能這麼做,歷代洛氏的執政,自然不敢說對百姓秋毫未犯,包括洛文王執政的時候,在治下也有百姓被欺壓到活不下去的,人力有時窮盡,管不到就是管不到,不是秉持着一顆救世之心就行的。

關鍵的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不能因爲這種事情不少見,就認爲這些東西是對的,不能因爲這些事情無法制止,就讓它從潛規則轉變到明面上,這些東西只能永永遠遠的生活在黑暗中,一旦暴露在陽光下,洛氏就會毫不猶豫的去打擊,讓執行它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洛氏在無法制止這些事時,只做兩件事。

其一是給那些不願意同流合污的官員,給那些心中還懷着理想的官員一個選擇的機會,那就是洛氏,所以洛氏持身要正,要以身作則的告訴所有人,這天下還有光明,還有正義,而不是渾濁一片。

其二則是絕不讓那些人真的能逍遙於世,小過小錯尚且可免,那些大盜之人,一定要找機會讓他們身敗名裂,當世做不到也要在以後報應在他的後人身上,讓他斷子絕孫,讓他臭名昭著。

第一條是給天下人看的,第二條則是洛氏自己在做的,在洛氏中有一個這樣的名單,屬於一定要搞死的人。

洛顯之年紀雖然小,在某些經驗上或許不足,但家學淵源這幾個字真不是隨便說說。

他本身也不需要謹小慎微的去揣摩皇帝心思,然後一點點政治鬥爭,去搞掉自己的對手,他有更加從容的裕度。

入掌尚書檯後,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官吏,洛顯之就在想,自己憑什麼來駕馭這上百名官吏以及更多的吏員,尚書檯下有六部,幾乎整個樑國的大小事務,那是數萬的官吏,自己又該如何去駕馭這些人呢?

思來想去,還是要進行一次對反對派的清洗,提拔一些人,貶斥一些人,還是要持續不斷的對士族門閥放血,來釋放出更多的官位、資源,對樑國進行更大範圍的思想解禁。

門閥士族的力量還是太大了,經過楚國的大發展,區區洛有之十八年的打擊,還遠遠不能撼動士族的基本盤,當然,其中很大一個原因是,洛有之並沒有真正的動用武力,而是通過政治手段來打壓,這種比較溫和的手段,見效的確是慢一點。

速度最快的就是直接按照族譜殺,殺個天翻地覆,比如每一次的大亂世,都會有很多的舊貴族直接人間蒸發,人的生命纔是一切的根本,所謂的權勢富貴,都是寄託在人的生命上的,沒了生命,貴族也就消失了。

但無論願不願意承認,士族同樣是一個王朝的統治基礎之一,這些人在挖空這個王朝的同時,也在支撐着這個王朝的存在。

把這些人一股腦的全部打死,那就是在毀滅自己,無論是洛有之還是蕭衍,都不會這麼做。

而且。

洛顯之明白自己的父親,士族可以被殺,但原因絕對不能是因爲士族身份所以被殺,可以死於貪污,可以死於犯法,可以死於任何理由,唯獨不能死於士族這個身份。

就如同洛氏一直以來所認爲的,大臣可以死於任何原因,卻不應當死於功高蓋主,君王忌憚功高蓋主的臣子,這是正常的,這正是人心中的懷疑,但如果一個君王因爲臣子功高蓋主就殺掉他,那洛氏就會遠離這個君王。

這兩件事表面看起來風牛馬不相及,但實際上卻是一件事。

正如道教在追求長生久視,白日飛昇,化虹成仙,天下的道士都以此爲目標孜孜不倦,但如果現在所有道士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飛昇是個騙局,所謂的仙界中到處都是邪魔,專門吃這些飛昇的所謂神仙,那會是一副什麼景象呢?

絕望!

只剩下絕望罷了。

官場上同理,這世上的人都有夢想,就算是一個普通的農夫,一個普通的商人,一個普通的做活之人,一個貧寒的士子,誰沒有一個榮華富貴的夢。

但如果現實告訴他們,得到榮華富貴就要死,想要保命的唯一辦法就是,永生永世的在底層待着,當然,在底層待着也保不了命,在下被胥吏逼迫,在上被皇帝逼迫,那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所以洛氏做事一向有底線,洛有之打擊起來那麼容易,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爲洛有之基本上很少殺人,除非身上本就揹着大惡之人。

“清理士族,提拔寒門庶族,將更多的人口容納到大梁的統治下。”

洛顯之思索着,自言自語的喃喃着。

……

洛顯之應邀到謝氏的一處莊園中,這處莊園是洛氏和謝氏定親的時候,洛有之送給謝氏的,地契上是謝道韞父親的名字,這處莊園極大,幾乎能夠容納整個謝氏的族人在其中居住,依山傍水,風景極好,莊園外有良田,其中佃戶不少,都是謝氏的部曲。

謝氏不是那些崇尚清談的士族,從謝安這一代開始,謝氏的崛起就是依靠立功,先前跟着蕭衍和洛有之立功,現在跟着洛顯之立功,從來如此。

洛顯之剛到,就有謝氏的小輩,謝道韞在謝氏中是長姐,這些小輩多是洛顯之的小舅子,將洛顯之迎進來,然後直接帶着往一處單獨的小院而去,四四方方,望着是一處連在一起的二層小樓,看着頗爲雅緻,在江東,這種二層的木質小樓頗多。

謝玄帶着洛顯之邊走邊道:“姐夫,叔父吩咐先將你帶到阿姐這裡,待晚飯時,再做言語。”

洛顯之眉頭一挑,倒也沒說什麼,除非洛顯之和謝道韞有人死了,否則洛氏和謝氏的婚事是不可能出現意外的,院落的門半開着,有侍女望見了謝玄和洛顯之,向着門內高聲道:“小姐,郡公到了。”

天尚未晚,柔和的光照下,落在人的臉龐上,彷彿有輕風拂過,帶着陣陣花香,院門大開,一道嫺靜如嬌花照水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前,身着白衣,風下飄飄,高挑綽約的麗人,面上帶着清甜笑意,有些瘦削的肩膀,白皙泛着透明的面龐。

謝玄見狀笑道:“姐夫,我就先走了,待飯食備好,會有侍女過來喊你們入席。”

說罷就直接溜走,洛顯之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心中暗道謝玄懂事,以後可以多關照關照。

他快行幾步走到謝道韞身側,淡淡桂花香味從身側傳來,謝道韞也不說話,只是笑着一攤手,示意洛顯之進院中。

謝道韞將溫好的酒倒在酒杯中,然後遞給洛顯之,自己則捧着茶在喝,見到洛顯之一飲而盡後,笑着調侃道:“這幾日建業城中,到處都是郎君的消息。”

洛顯之揉揉頭笑道:“的確是很煩人,但風波比起預想中,少了很多。”

謝道韞聞言卻意味深長的道:“郎君,風波一點都不小,只不過是從水面上,轉移到了水面下,如今的建業城,堪稱是暗流涌動,這幾天來我謝氏府上的人,數不勝數,而且還都是悄悄遞信件相約,這都是因爲您啊。”

洛顯之臉上並無什麼表情,意料之中,情理之中,自己和謝氏的婚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現在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在謝氏府上待了很久,謝安親自將自己送出門外。

上次的交談,洛顯之就知道謝道韞的確是才女,有常人不具備的才能,於是便將自己所思索的問題大致講了一下。

“士族的問題,的確是不容易處理,現在的士族有些過於龐大繁雜了。”

謝道韞沉吟着,“圍繞着士族甚至產生了很多職業,從前修訂貴族譜系的是史官,負責記錄這些的是宗正,但現在,甚至還有專門的譜匠,爲了一個血脈的分支,能記錄無數的東西。”

誒?

洛顯之突然反應了過來,譜匠!

說到譜匠就不得不提現在天下的士族有多複雜。 在遙遠的邦周時期,有宗法制度,宗法制度極其的嚴格,誰大誰小,誰高誰低,一目瞭然,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去計較的。

但是隨着一千多年過去,宗法制度早就崩壞到極點了,從先漢中後期開始,就沒幾個嫡長子繼位的皇帝開始,基本上宗法就沒人在乎了。

門閥士族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血統貴族的削弱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一定要爭出一個高低上下,士族之間當然也是如此。

到底誰應當排在最上面,這都是有說法的,楚雄通過一本氏族志就成爲了皇帝,就是因爲他通過這本造冊,釐清了這些家族的高低上下,而且得到了廣泛的認同。

氏族志很快就傳播到了另外幾個國家中,雖然另外幾個國家中的士族沒有江東這麼強大,但給自己排序還是一定要做的,而且這些東西,很快就由下往上的影響到了國家的選才。

士族依舊有宗法的殘留,比如一部分主支和分支,但這不一定分支就肯定差,分支發展起來最後比主支還強的實在是太多了。

同樣共享一個郡望的士族,要分高低上下,同一個家族中的不同支脈,同樣要分個高低上下,士族間要排名,不是士族的想要成爲士族。

楚國時期所定的氏族志只有幾十個姓氏,總共一百多家,而到了現在,姓氏雖然只增加了十幾個,但是士族的數量卻增加了幾百上千個,大大小小的士族,幾乎充斥在江東的每一處。

成爲士族不是你自己說是士族那就是的,必須要官方認可纔是,一個士族起碼要知道自己的來源,從什麼時候開始發跡,然後經歷了多少代,每一代都有什麼比較大的事,獲得了什麼功績,傳承給了誰,一代代的都要記載下來。

這裡面的很多東西,太複雜,沒有點家學淵源是難以分清楚的,甚至同一個姓氏,可能完全是兩個不同郡望出來的,如果搞錯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於是誕生了一個專門的職業叫做譜匠,專門修訂這些家譜之類,這些人在這方面的學識相當的淵博。

但這個時候,就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洛氏的家譜是不會錯的。

不提絕對不會錯的嫡系,就算是洛顯之這樣的分支,洛氏的家譜也極其的嚴密,而且保存完好。

但其餘的家族不一樣,家譜這個東西,很龐大,朝廷裡面對這方面的記載甚至需要專門的守藏室去存放,兵亂等等都是將這些東西損壞。

很多的家譜都是補的譜匠的作用就在這裡,給那些家譜損壞的家族去修補,對國家來說,這也是一件大事。

但。

問題來了。

這玩意能造假,畢竟本質上不過是一份記錄罷了,真的出現了假的,也沒人知道。

這種造假當然不是一個普通人給自己僞造煊赫的身份,進而得到政治上的優待,門閥士族又不傻,而且這是一個熟人社會,大多數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姻親故舊,根本就難以造假。

真正的造假是士族內部配合着造假。

有一些已經落寞的士族,爲了重新返回巔峰,而一些崛起的強人爲了給自己一個有光環的身份,就會裝作是某一個士族的分支流落在外,現在發達了認祖歸宗雙方互惠互利,一方得到了身份,一方得到了利益,譜匠則能夠給編的天衣無縫,就算是主支過來查,也不可能有什麼發現。

大家族那麼多人,誰能知道流落在外的一脈到底有沒有人,這樣得到的士族身份都是最基層的士族,但有了這個身份就不一樣了,以後就更容易升遷,更容易被主流所接納。

這其中未必沒有洛有之的推動,打壓士族的一個舉措就是讓士族這個身份變得不那麼珍貴,你是個士族,我也是個士族,你還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這個辦法取得了非常好的結果,大量披着士族身份的寒門庶族出現在樑國官場上。

但在洛顯之看來,現在或許可以進入第二階段了。

那就是狠狠打擊士族的聲望,如果士族有假冒的那豈不是滑稽?

其中的關鍵點就在於找到那些假冒的。

洛顯之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臉上滿是振奮,望着謝道韞欣喜道:“道韞,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兩次解決了我的問題,不過謝氏也是高門大閥,我現在思索要怎麼打壓士族門閥,難道你不擔心嗎?”

謝道韞聞言瞧了洛顯之一眼,收回了倒酒的手,轉而爲洛顯之倒了一杯茶,而後才柔聲道:“妾身以後是要嫁於郎君的,自然要站在郎君一邊思考,郎君要打壓士族,那便打壓,要擡舉,那便擡舉,妾身並不在意這些。

說到家族,郎君是天縱之才,又有什麼值得妾身去教的呢?

先文穆郡公也曾經打壓高門,但依舊有謝氏卓然於江左,妾身認爲郎君不會讓天下沒有高門,既然會有高門,那爲何不能是謝氏呢?

謝氏一代,皆是風流才能俱佳之人,能作爲郎君的佐助,妾身從未擔心過,謝氏會在這一代中衰落。

至於以後的事。

這世上哪裡有家族能長盛不衰呢?

三王五帝的後裔都已經滅絕。

秦王朝的後裔不曾見到。

等到漢國一亡,劉氏也要泯然於衆人矣。

就算是洛氏嫡系不也消失於世間嗎?

區區謝氏,比起那些遠古的王族和皇族,比起傳承一千四百年的洛氏,又算得了什麼呢?

郎君倒是比妾身還擔心的遠。

佛經上說,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老莊說清靜無爲,順應天道,何必如此焦慮呢?”

謝道韞一番話說的很是輕鬆,面上也滿是淡然,使洛顯之知道她是發自真心。

她輕盈的將一絲落在額前的髮絲攏在耳後,耳朵已經漸起紅潤,顯然剛纔說出那一番話,讓她也感覺羞澀不已。

謝道韞用道佛說理,這也相當符合現在江左的風氣,道經和佛經上的道理,聽起來很玄,很有別樣的哲理,用來治國不行,但是用來辯論,卻相當的好用,這正是現在的風氣。

由實向虛去變,能不能做事不重要,反正有尊貴的身份,但一定要能說會道,有了這個就能夠裝作有才能的人,而且用這樣的言語來說話,真的會顯得很有風範。

洛顯之聽着只覺很是舒暢,人常言女子嫁夫便如第二次投胎般,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女子幾乎一生都要和丈夫綁定,更是如此。

但於男子而言,能夠娶得一個賢妻又是何等的重要呢?

毫不誇張的說,一個賢妻能夠興旺三代,經過和謝道韞的幾次見面,洛顯之知道自己可以將整個姑蘇洛氏都交予到她手中了。

想到這裡,洛顯之舉起手中的茶杯輕輕與正要飲茶的謝道韞碰撞,謝道韞有些愕然,紅潤的脣微張,很是可愛的呆住,洛顯之輕聲笑道:“道韞,我們會在姑蘇成婚,就在今年,我想整個洛氏都會歡迎你的到來。”

謝道韞萬萬沒想到洛顯之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兩人見面不過三次,相處的時間也很短,但洛顯之的言語中,滿滿都是對自己的欣賞和喜歡,這是謝道韞能夠感受出來的。

謝道韞張張嘴,想着說些什麼,但又低下了頭,耳朵徹底通紅起來,低聲羞澀道:“要等洛氏提親,要等叔父和父親同意,我是個女子,唯有聽從家族的安排。”

聽從家族的安排。

這是實話,也不是實話,以謝道韞在家中受寵的程度,她還是有一定選擇餘地的,雖然嫁給寒門庶族不可能,但在高門中她可以挑選。

遇到滿意的,自然聽從家族的安排,古已有之。

洛顯之還待再說,侍女已經走進喚道:“小姐、郡公,家主請你們到前庭去。”

天色自然未黑,洛顯之望着那池塘中搖曳的荷花蓮葉,笑道:“道韞,走吧,正好去見見謝氏的族人。”

這是一場家宴。

沒有任何的外人,全部都是謝氏的族人,最長者自然是謝安以及謝安的夫人,而後便是謝道韞這一代的兄弟姐妹,謝氏不算是人口繁盛的大族,謝道韞的兄弟不多,但都是才學之士,都是謝氏的驕傲。

洛顯之和謝道韞聯袂而至後,謝安和夫人坐在主位上,洛顯之見到謝安左手空着,便知道那是給自己留的位置,於是坐下,謝道韞在所有人有些促狹的目光中,坐到了叔母的右手。

自古以來,坐席的排次都是有講究的,這是身份地位的一種體現,如果在這方面搞錯,會造成人心浮動,甚至造成政治危機,會讓人揣摩皇帝是不是要出手針對一些人。

國家是個大家,宗族則是個小家,在一個家庭中,同樣如此。

洛顯之和謝道韞坐在謝安旁邊,這就代表着在謝氏族人的眼中,洛顯之和謝道韞的地位是在座的這些人中,僅次於謝安的。

單純的憑藉謝道韞的地位,自然不行,謝道韞是長女,但她上面還有兄長,但女子本就不能單純看自己,妻憑夫貴是相當合理的。

洛顯之。

不要說在謝氏。

如果他是駙馬的話,就算是皇室開家宴,他都要坐在那些未曾封王的皇室子弟之前,這就是身份地位。

如果謝氏讓洛顯之坐在謝氏子弟之後,那就是大大的失禮,無論是從閥閱上,還是從現在的官職,都是要得罪人的。

洛顯之和謝道韞入座後,謝安夫人劉氏便握着謝道韞的手。

謝道韞在謝氏中是相當受寵的,否則也不會長時間的住在謝安府上,劉氏低聲問着一些事,帶着笑,而後道:“老身前次往建業外的寺廟中許願,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倒是要挑個時間去還願了。

郡公能來我謝氏做客,實在令我謝氏,蓬蓽生輝。”

洛顯之只輕聲道:“都是一家人,叔母不必這般客氣,小侄已經修書一封,使家族派人前來建業求娶道韞,應當不用多久就有人來了。”

謝安和劉氏對視一眼,眼中帶笑,桌上的氣氛頓時熱烈了幾分,外間的人對洛顯之感興趣,謝氏的這些年輕人對洛顯之更是感興趣。

畢竟一個基本上和他們年齡差不多的人,竟然直接升爲尚書令,這誰能不好奇呢?

謝玄最是活躍,當即問道:“姐夫,你做了尚書令,有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言語有些不明確,又補充道:“比如和上次來府中時,有沒有感覺不同。”

洛顯之明白了謝玄想問的是,身份地位變了,有沒有什麼心理上的變化,他略一沉吟便反問道:“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區別,幼度可是想要做尚書令,等你做了尚書令,自然便知道有沒有區別了,待我以後做了丞相,便讓你做尚書令可好?”

啊?

桌上頓時爆發大笑,謝玄知道洛顯之既是在開玩笑,又沒有開玩笑,比如日後洛顯之要做丞相,這就沒開玩笑,讓謝玄做尚書令,如果謝玄真有才能的話,也不是玩笑,但他還是連忙擺了擺手道:“勞煩姐夫關心了,玄比較喜歡軍旅之事,日後想要成爲一個統帥大軍的將軍,叔父也覺得玄擅長治軍,尚書令還是算了。”

說罷連連擺手。

謝安適時道:“賢侄,這小兒還太小不成器,不過在軍旅之事上,他的確是極其有天賦,年紀輕輕已經有名家風範,若是日後有北伐之日,可以用之,我曾經想要向陛下推薦他,可惜老夫自己尚且不爲陛下所信重,自然沒什麼分量。”

“哦?”

洛顯之明白了笑意吟吟的望着謝玄,而後道:“那日後我可要見識見識幼度之能了,陛下一直都想着北伐,以後我大梁的戰爭不會這麼輕易結束,待陛下出徵前,我找機會說一聲即可。”

內舉不避親。

如果謝玄真的有才能,洛顯之當然不介意推他一把,畢竟謝玄如果能夠成長起來,那也是自己的巨大助力。

洛顯之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沒有龐大的盟友集團是做不下去的,謝氏這種本就是鐵桿盟友的大族,必須要好好維護這份關係。

洛顯之這話一說,謝氏中的氛圍愈發熱烈,舉薦謝玄不算是一件大事,謝氏如果真的像謝安說的那麼可憐,那就不配江左第一等高門的稱呼了。

這件事最關鍵的是,洛顯之願意爲謝氏的事情出力,這說明他真的把謝氏當作自己人,這纔是最關鍵的,畢竟謝氏要跟着洛氏一條道走到黑,又是聯姻,又是在洛氏手下幹活。

洛顯之又思索了一下問道:“叔父,如今在建業中的士族有多少,前次道韞說要爲我舉辦流觴曲水宴,耽擱了,我認爲現在時機已經成熟,該是時候廣邀建業以及周圍的士族前來,我正好想要認一認,將這些人和氏族志上的對一對,有沒有多的,有沒有少的。”

召集士族?

謝玄有些疑惑於洛顯之的舉動,但還是應下,“放心,這件事很快就會辦妥。”

————

漢末列國時期是我國門閥士族政治大發展的時期,許多人將這個時期稱之爲歷史的倒退,但筆者認爲這個時期的出現,恰恰標誌着上古貴族時代的徹底終結,經過兩漢三百年的思想裂變,最保守復古的羣體,也摒棄了血統貴族,歷史是螺旋上升的,門閥士族上升的最頂點,依舊遠遠不如血統貴族,某種程度上,這是社會進步的證明。——《門閥貴族政治》

(本章完)

第192章 落幕第278章 帝崩第78章 吳越合一第663章 大幕落下,章開啓(卷末)第271章 匈奴想要捱打第346章 嘲諷第465章 坐法者誰?第799章 世上從不曾有尊貴!第406章 十七歲,封侯拜將!第321章 裂國:前奏曲第371章 朝堂與陰謀第411章 懵逼的冠軍侯第792章 天命唯有洛血破!第641章 一些人與事在風中第357章 再次掀開改革大幕請假第258章 大王真豪傑矣第691章 公子楚!第6章 天命所在,變夷爲夏第589章 佛道相爭鋒,無雙欲向東第555章 予有一個妹妹第204章 韓信第625章 洛董相見!第276章 我從陰山到了長安第373章 衛青第393章 洛陵隕,萬物生(二合一)第259章 諫楚好多讀者問單更的事,說一下卷末感言第261章 兵仙,楚漢!第823章 洛顯之治佛!第395章 十年,霍去病第626章 談崩了第347章 回京第246章 洛陵和項羽的分歧所在第736章 王上,臣回來了!第800章 古來征戰幾人回?第440章 西域神廟軍第817章 慕容恪和慕容垂第439章 洛氏二三事下第115章 墨翟第297章 這麼有錢?打劫!第731章 大將死!第490章 靖難功臣的時代過去了第352章 漢廷求書第636章 天下俊秀第231章 所當者破,所擊者服第12章 熊頓問鼎第791章 我不是個聖人啊!第61章 一國之相,兩國從之第786章 殺一人而救天下!書友玄都樵子寫的《上戾皇帝治安策》第480章 洛世的態度第416章 戰報第876章 玄奘講法,世民多哀!第753章 魏王賞無可賞,封無可封!第123章 開整第519章 殘酷清算第34章 諸侯同心第486章 不殺不足以震懾天下第287章 漢承周室,其命維新(二)第814章 帝死!第588章 賈文和畫策獻計第862章 大唐第一統帥是如何煉成的?第209章 陳王奮起揮黃鉞第273章 告訴匈奴單于,我叫洛陵第862章 大唐第一統帥是如何煉成的?第365章 請廢太子!第431章 查商稅第557章 震撼朝野的聘禮!第695章 真正的大業!第653章 洛陽有狂風暴雨,憤怒猙獰!第623章 兵臨洛陽城!第540章 天意如刀(結婚欠更還1)(求月票!第223章 洛亦的定位(新年快樂呦!)第53章 合縱扼楚第798章 洛水誓,衆一心!第718章 蠢到家的公孫瓚第347章 回京第578章 渡河!上洛!第765章 洛氏現代番外:一個天才孤兒在洛國第478章 洛氏典藏第754章 法正爲劉備畫策!翻版隆中對!第340章 奪權第243章 呂雉要和洛新做摯友第84章 洛瑜使齊第291章 我安排皇帝的婚事沒問題吧?第525章 子嗣大計,長安盛典第299章 凋零,呂后崩第94章 洛瑜西子辭世,玄階唯一道具第37章 淮夷亂第91章 洛國拉偏架,楚國捱揍第885章 貞觀元年諸大事結束第344章 洛陽第91章 洛國拉偏架,楚國捱揍第384章 爲盟主與道合真加更(求月票)第626章 談崩了第324章 念想第147章 往齊國去第179章 全部帶走,留下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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