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開的沼澤中，兇戾暴怒的螣蛇口吐腥氣、拔地而起。
狂蟒老嫗驚詫的目光中，一人影自此龐然神獸頭顱之上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朝她投來近乎悲憫的目光。
那人年輕英俊，哪怕在此前的爭鬥中已是衣衫破碎、身上傷痕遍佈，也難以從他臉上看到半分畏懼或遲疑。
“潛龍勿用……”那蒼老面容的褶皺不住顫抖。
然而下一秒，傲燃挺立的潛龍勿用便被髮狂的螣蛇獸王甩飛了出去！
糟糕，體力要耗盡了……半空中的姜潛努力保持平衡，羽翼剛伸展開，就撞入了神山護法狂蟒老嫗身後不遠的沼澤地中，半個身子都砸了進去。
“哼，原來如此，不具備匙蠱的你，如何能控制螣蛇這般強大的獸王呢？”
狂蟒老嫗冷笑着轉過臉，看向半個身子沉在沼澤中的姜潛。
“不用你操心！”
姜潛邊回嘴，邊振翅將自己的下半身從泥濘中拖出來。
由於連續對敵體力消耗過大，以他當下的狀態，無法最大發揮誅心鎖的威力，已經也無法讓螣蛇這頭兇悍的巨獸老實聽話。
但這與姜潛的目的卻並不衝突。
“嘶嘶——”
螣蛇獸王仰天嘶吼。
似乎對自己所身處的環境極爲不滿！
而它宣泄不滿的方式，便是破壞……
它扭動着“腰肢”，將整片沼澤攪得動盪不安，偌大的羽翼在淤泥中狂舞，掀起的泥湯裹挾着致命的破壞力四處飛濺，繼而激起更大規模的反彈！
螣蛇的躁動將狂蟒老嫗的注意重新拉回，使其不得不先解決這頭不受控的龐然大物。也爲姜潛爭取了一些喘息的時機。
“沙金，清醒了嗎？勞駕把其他人搬遠一點。”
隨着狂蟒老嫗的吩咐，浮在沼澤中的僧袍男子默默起身，動作敏捷地抱起身旁的黑夜郎君、刺蛾兩聖使，幾個縱身便遠離了個這過於喧囂的戰場。
只見這老嫗鎖着眉頭，從破麻衣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精緻的玉笛，抵在脣邊。
繼而，笛聲吹響。
獨特的音色穿越喧囂動盪的沼澤，令正在發泄怒火的螣蛇身軀轟然一震！
它停下來了。
老嫗面容陰冷，繼續有條不紊地吹奏玉笛。
停下動作的螣蛇緩緩轉頭，兇戾的目光凝聚於老嫗，卻只能齜牙咧嘴，嘶聲嚎叫！而無法前進半步……
它怎麼了？那笛聲，難道是……避開狂蟒老嫗視線的姜潛注視着被笛聲“剋制”的螣蛇，內心既驚訝又不免慶幸。
目前他所知的、唯一能夠控制螣蛇的方法論中，除了他親自施加的“誅心鎖”，也就只有晉升儀式中神山水藻提到過的“匙蠱”了。
姜潛凝注着自己的獸王，那兇戾暴躁的巨獸，似乎正在忍受某種壓力或痛苦，嘶聲嚎叫，口水橫流！
“辛苦了，先退下歇息吧。”
狂蟒老嫗放下玉笛，說話的同時，揚手甩出了一張漁網。
漁網在逼近螣蛇時驟然放大數倍！將尚未緩過神的螣蛇全然罩住，束縛在網中。
忙完這些，老嫗這才轉過身，朝着姜潛藏身之處冷聲道：“你也辛苦了，潛龍勿用，沒想到你能抵抗到這個地步，令老朽驚訝。”
“我可以把這當做是對我的誇讚？”姜潛身藏暗處，並不現身。
他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
但狂蟒老嫗卻沒有太多耐心，語氣愈漸冰冷：
“繼續躲藏，對你我都沒有任何意義……你該明白，你我二人之間有着怎樣的鴻溝。”
“我知道，但也不會如你所願。”姜潛道。
“呵呵…”
老嫗嗤笑：“尊稱你一句儲君，那是神山多年傳下來的規矩。但若你不識擡舉，老朽只能對你動手了。”
說話間，狂蟒老嫗倏然化成“淤泥”融於腳下的沼澤……
在神山的等級序列中，只有跨越了晉升窄門，取得權貴牌的四態持牌者，纔可能被賦予“聖使”與“聖女”之稱，以行使神山的特殊權利。
而再往上一級的兩位護法，則均是更高一級別、擁有調度自然力稟賦的五態持牌者。
也就是說，繼敗退黑夜郎君、刺蝶、沙金三人之後，姜潛當下面對的對手，是高出他一個進化等級的五態權貴！
哪怕姜潛本身是超常規進化者，在跨級獵殺方面有着得天獨厚的才能，但在與多位對手單獨對戰後，現在的體力和狀態都已顯著下滑。
看上去，戰敗是遲早的事。
身披隱身鎧甲的姜潛振翅而起！
既然對方選擇融於沼澤，那麼他就可以棲身空中，永不觸碰腳下的這片溼地。
“你大概在想，只要永遠待在空中，老朽就拿你沒轍了吧……”
話音未落，下方的沼澤忽然如海浪般掀起，猛地朝一個方向撲去！
這樣的“浪潮”一波疊着一波，勢頭越發兇猛，覆蓋面積迅速擴張。
迅速提升飛行高度的姜潛終於被泥浪“抓到”，淤泥套住了腳踝。
接着，巨大的拖拽力將他猛地甩下空中，砸入沼澤！
隨着淤泥四濺，姜潛氣喘吁吁地從泥沼中冒頭……
沾了泥，隱身護甲的“隱身”作用就形同虛設了。
姜潛鼓動雙翼，試圖從持續下陷的危險境地中脫身，然而在他背後，一顆堪比螣蛇的碩大頭顱正自泥沼間悄無聲息地探出。
粗壯冰冷的蛇信吞吐，帶起陰森腥鹹的勁風。
姜潛沒有回頭，他無需回頭，也能通過靈視看到背後龐然巨物的“小動作”。
那麼方纔在沼澤中掀起驚濤駭浪的罪魁禍首，就不難猜測了。
“我的獸王——天羅地網。”
沼澤地的四面八方傳來老嫗的冰冷嗓音。
“名字倒是挺像樣的，不過是條網紋蟒罷了。”
姜潛嘴上有恃無恐道，動作卻很吃力。
網紋蟒是存在於現實中的物種，是世界上最長的蟒蛇，憑藉其驚人的殺傷力和兇殘程度，被譽爲名副其實的雨林霸主！
何況這頭巨無霸的主人還是位五態權貴。
巨蟒的身形在淤泥中涌動，捲起的泥浪再次將姜潛捲入其中，不斷消耗着他的所剩不多的體力。
姜潛索性收起羽翼，以蛇鱗覆蓋體表，發揮同樣的身份牌優勢在泥湯中隨波逐流。
果然，比起頑力對抗，這種順勢而爲的對策更加奏效。
雖然身體被泥漿包裹，但作爲蛇類持牌者，且已經進化到完全體的他，卻並不存在“窒息”的危險。
另外，由於體格與網紋蟒相差懸殊，被蟒蛇絞殺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即便對方有此意圖靠近，他也會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雕蟲小技。”
老嫗的聲音再次傳來。
姜潛目光一凝，只覺胸部忽遭重擊！
在這股衝擊力作用下，他的身體猛地向後彈出，自沼澤中飛出。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自身骨骼斷裂的“咔咔”聲響。
對方的攻擊，隔着俠義斗篷和隱身護甲，震碎了他的骨頭！
這招式有點像隔山打牛……
也就是利用了動量守恆和能量守恆原理，通過巧妙的計算，將擊打出的力道通過俠義斗篷和隱身護甲傳遞了過去，造成甲未受力、人內傷的奇效。
莫非這老太婆還是個武術高手？
思考之餘，姜潛不得已羽翼舒展，維持住身體平衡的同時，定睛四望，卻未曾發現偷襲者的蹤跡。
對啊，她是五態持牌者，可以利用自然力、融於自然力……姜潛喘息着暗忖：莫非對方掌握的自然力，便是沼澤？
姜潛邊想邊避開趁機拍過來的泥漿，哪怕一絲一縷，都完全避開。
如果對方能夠駕馭和融入沼澤，那麼任何一滴泥水，都會成爲危險的兇器。
“反應得倒是很快，但無濟於事。”
潛藏在沼澤中的神山護法再度發力，網紋巨蟒驟然衝出泥湯，朝姜潛噴吐出一口淤泥。
“不好。”
攻勢突然，完全躲避已來不及。
姜潛盡力調整身軀和羽翼，以一種罕見的姿態堪堪避開了迎頭重擊。
淤泥擦身而過，在粉碎了伸出體表的毒牙之後，餘波撞裂了姜潛的肋骨。
那感覺，就像被力量十足的拳頭砸中了一樣。
姜潛按住濡溼的肋下。
雖然他先天疼痛弱感知，但實際加重的身體負擔卻不容忽視。
當然，如果被直接正面砸中胸膛，對於已經被擊傷過一次的姜潛來說，那打擊將會是決定性的，連器官都可能遭到嚴重破壞。
“還要繼續嗎？”
狂蟒老嫗笑道：
“我是不介意出力磨一磨你這不服管教的性子，但如果在這裡耽擱太久，對我們或許是個麻煩。”
她這話說得有恃無恐，彷彿潛龍勿用早已是囊中之物。
當然，事實正是如此。
此話之後，比之方纔更爲激烈的泥水攻勢迅速席捲了整片“戰場”。
細密的泥水從姜潛各個方向襲來，使他完全失去閃避的空間。
他想起了初次與葉小荊切磋時的體會：就像被玩弄的獵物。
根根毒牙自姜潛體表伸出，迅速而緊密地排列成防禦形態，以牙齒的堅硬和對完美咬合力的掌控，在泥水中穿梭。
他時而被拋在空中，時而遁入沼澤深處，急速密集的攻防目不暇接，連被束縛在巨網中的螣蛇獸王都看得愣了神。
遠處的沙金同樣深受震撼。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戰場中心”，震撼於一位初入權貴的四態·完全體持牌者竟能在五態高手和環境道具的加持下久久不敗，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也許是護法大人的興致未盡吧……但也該結束了。”
沙金低頭看向仍處於昏迷中的另外兩位聖使，暗暗自語。
……
姜潛被衝擊力裹挾着砸入泥水中，污汁飛濺！
這次，他沒有像以往那樣迅速起身。
狂蟒老嫗的笑聲四面八方傳來：“呵呵……終於力竭了嗎？”
她的身形在姜潛身旁不遠處的泥沼之上具現。
居高臨下地審視着這位“最難對付”的儲君，發表着獨屬於勝利者的宣言和評價：
“看來「收容」副本給了你不小的加持，敏捷的臂力，絕佳的身體平衡，還有明顯出自遠古肉食動物的咬合控力，狂暴又精準，令人生畏。”
“你的確是一位素質優異的儲君，持牌者官方器重你，果然不是沒有理由……”
說到這裡，老嫗話鋒一轉：
“可你的缺點也很明顯，而且致命——你太過自大。”
姜潛於泥沼中半沉半浮，一動不動。
“雖然你確實有些自命不凡的資本，但那也不過是你的錯覺，在超物種世界，無視等級規則向上僭越者，通常都什麼好下場。”
老嫗說着，又朝姜潛走近了幾步，取出一尊用以收容活體的道具人俑，從中間掰開，拋向姜潛。
人俑便自覺朝姜潛飄去，並“肢體分離”，一片片朝姜潛身上貼去……
和着泥水，更便於作業。
老嫗的愛寵網紋巨蟒盤亙在周圍，將二人團團圍攏。
事已至此，似是無力迴天。
“回來吧，天羅地網。”
見人俑即將完成，老嫗對自己的愛寵說道。
然而，她的愛寵卻並沒有迴應。
“嗯？”
狂蟒老嫗側目望去，只見巨蟒昂着頭、急速吞吐着蛇信，豎瞳凝成一線，僵立當下。
“這是……”
一種不祥的預感自老嫗心中升騰。
她赫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像是被黏住了般難以挪步！
定睛向自己腳下望去，只見無數雙小手正自泥水中探出，緊緊抓在了她的腳踝、衣襟，正緩慢但不可逆地向上攀爬……
ωωω⊙Tтkд n⊙C ○
老嫗內心咯噔一聲。
是幻術、亦或是操縱詭異能量的道具？
到了她這種年紀和閱歷，已經不會被突兀誇張之物驚嚇到多麼失神落魄，她只是單純地恐懼着驅動這種現象的力量——詭異能量。
泥湯就此炸開！
狂蟒老嫗瞬息間已遠離先前的位置，她身上的粗布麻衣在空中獵獵作響。
然而她低頭望去，那些抓在她下半身的“手”卻仍跟着她、在緩慢地向上攀爬，有的“手”已經穿過了她的衣服……
“呃……滾開！”
她動搖了，恐懼滋生，以至於來不及思考自己是何時中招，便迫切施展出各路手段試圖組織“那些手”的逼近！
爆炸聲接連席捲，將沼澤中的泥湯不斷拋向空中，又墜落。
劇烈的動盪之下，方將姜潛包裹在其中的人俑也出現了幾處明顯的裂痕，並開始片片脫落。
姜潛自泥水中搖晃着站起身，用以刺破人俑的“龍牙”已不着痕跡地收回體內。
他喘着粗氣跨出一步，先是看向猶如定在原地的網紋巨蟒，笑了笑，又擡頭望向正憑空發狂的老嫗：
“自大的不是我……是你啊，老太婆……”
狂蟒老嫗面色猙獰地轉向姜潛，吃力地吼：“把它們拿開，你這小雜種！”
姜潛無動於衷。
此時狂蟒老嫗的體表，正遍佈着常人肉眼無法看到的詭異景象：無數的手攀附在她的前襟、背後、四肢、頭臉！
有些手甚至已經跨越維度，穿過了她的衣服，探入皮肉，抓住了她體內的器官……人體器官遭到擠壓變形，有的已在滲血。
哪怕是五態權貴的體魄和自愈力，也擋不住詭異能量肆無忌憚的侵蝕。
最可怕的是，這一切並非子虛烏有，它們帶來了切實的傷害。無論是精神，亦或肉體。
弄詭。
這是姜潛初次將貯存於體內的精神污染源，轉化爲高密度的、具備攻擊屬性的活體詭異能量。
“快收手！否則……我現在就讓你生不如死！”
狂蟒老嫗身上再無當初駕臨時的從容冷漠，她迫切地掙扎着，而圍繞在姜潛周圍的泥水又開始蠢蠢欲動。
吞沒一切的自然力：沼澤。
緩慢而殘忍。
狂蟒老嫗自信，身處沼澤環境中，饒是再難纏的獵物最終也無法脫困。
潛龍勿用所做的任何反抗，哪怕是詭異能量這樣令人聞而色變的手段，也不過是在延遲他被俘的時間而已。
換言之，她當下雖然吃到了苦頭，但也遠未到危急存亡的地步。
然而姜潛那絲毫不爲所動的眼神，還是令她心中擂鼓。
“從剛剛開始，你就已經做不到殺死我了……讓我來告訴你原因吧，護法大人。”
說話間，姜潛已快速避開撲向他的泥漿，展翼衝入空中。
經過幾次躲閃，竟立身於網紋巨蟒的頭頂！
與狂蟒老嫗一樣，這頭巨蟒身上同樣遍佈着常人看不到的“手”，這些手有的攀附着蛇鱗表面，有的已經沒入巨蟒身體內部，尤其是在蛇“七寸”的部位，無數的手正擁堵在內外，呈現出“扼住喉嚨”的奇異景象。
姜潛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中毒”匪淺的老嫗，緩緩吐出了幾個字：
“擬態沙漏。”
狂蟒老嫗瞳孔收緊，已近扭曲的面容上閃過了一絲驚惶。
“這款環境道具我在內部資料上見過，沙漏內部是沙，將道具使用者與目標困於一處，以其內在的沙漠環境輔助道具使用者進行狩獵。隨着時間的流逝，沙資源逐漸流失，道具效力也將不斷漸弱，直至破除。”
“這是資料中所介紹的道具信息。假如只是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
姜潛輕笑一聲，繼續道：
“但善於製造違禁法器的你們，顯然並不滿足於它的既有功能。這款道具中除了沙之外，還融入了另一種自然元素：水。”
“除了能呈現沙漠環境外，水與沙相加，還能形成與閣下所掌控的自然力相得益彰的沼澤！”
“如果我推斷的沒錯，在進入‘沼澤’狀態之前，沙漏曾翻轉了一次。也就是說，原本理應到時破除的道具，在那一刻生成了新的環境。”
說着，姜潛朝沙金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便是那傢伙寧折不屈的理由吧？他確信我逃不出這裡，因爲擬態沙漏的功能被極大地開發了，就連‘到時破除’的時間限制，也遭到了魔改。”
“就像失控的基因，我想這款道具的代價，應該相當大吧？”
狂蟒老嫗嘴脣顫抖，連同臉頰上褶皺的皮膚，都因痛苦和惱怒而扭曲變形：“說這麼多，你小子是爲了拖延時間吧……”
“是啊。”姜潛坦然承認道，“根據我的觀察，你的沼澤正在被稀釋……沒猜錯的話，隨着沙土的流失，沼澤態之後，就是我最擅長的環境了。”
老嫗的臉色持續陰沉：“所以這詭異能量……”
“嗯，也是通過沼澤中的水分迫使你們中招的。”
立於巨蟒頭頂的姜潛輕描淡寫道。
放眼望去，二人所處的泥湯之中已是詭異遍佈，污染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