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046【火併】
“哎喲！”
早晨起牀，白勝痛呼一聲，卻是腰疼牽扯到全身。
開墾荒地，是真的累！
而且累死累活，第一年收割的晚高粱，甚至都不夠開荒者的口糧，須得耕耘好幾年才能變成熟地。
白勝住的就是個窩棚，連鄉下茅草房都不如，正式搭屋得等到墾荒之後。
他扛着鋤頭出門，正好遇到白福德五兄弟。
彼此都沒啥精神，見面只互相點頭，便算是打了招呼。
昨天一直都在挑水，澆那些燒過荒的山坡。今日又要去翻土，同時清理石頭等雜物，這玩意兒比種地累上好幾倍，沒幹多久白勝已經氣喘吁吁。
他孃的，好端端的潑皮不做，爲啥要進山來當土匪？
“別打了，都是自家兄弟！”六當家驚慌勸阻。
主桌這裡，瞬間大亂。
但是，楊家兩代人經營山寨，不是姚方几年的威望能蓋過的。在很短的時間內，中立者就做出選擇——他們必須幫寨主。
把中高層頭目全都算上，也就坐了三桌半而已。
他們一來敬重張廣道的爲人，二來恐懼張廣道的身手，竟然讓出這條險要通道，目送張廣道抱着孩子下山。
“那就走不脫，”姚方說道，“俺擋住他們，你去抱歡哥兒走。”
楊英的表情變得猙獰，猛地扭動梭鏢，想把姚方的腸子攪爛，同時大喝：“動手！”
其他山賊頭目，也紛紛舉碗相碰。
至於山賊們的家眷，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抱着孩子慌忙逃跑。
“那也是遇到二弟，上去便殺了一個，剩下的全都嚇得逃命！”楊俊哈哈大笑。
岸邊有幾個茅草棚，一條條小船倒扣着。
就在此時，趁着酒碗遮擋姚方視線，楊英突然掏出一把梭鏢。沒有安裝木柄那種，只比巴掌要長一些，藏在懷中毫不起眼。
也即是說，此刻四人打三人，還有兩人不知道該幫誰。
楊英狂吼道：“大哥還不動……”
姚方剛把酒碗放下至脖子處，猛覺腹部一痛，不可思議的看向楊英。
那婦人雖是姚方的妻子，卻也是寨主楊俊的親戚，略微猶豫，轉身送出孩子。
楊俊聞言一怔，伸向懷裡的手，又慢慢縮了回去。
“你這鳥人！”
土匪頭子們不多，畢竟整個西鄉縣，人口都比較稀少。
沒等姚方再說話，三當家楊英忽地站起，端碗過來說：“俺給二哥送行，乾了這杯！”
嘍囉們頓時人仰馬翻，其中一個，甚至擠下山崖，慘叫着墜落生死不知。而張廣道的右肋，也在混亂當中，被一杆梭鏢刺傷。
下山道路只有一條，張廣道抱着孩子衝出寨門，順手還砸翻了兩個山賊。
還沒來得及去拿槳，就聽到一陣喊殺聲。他以爲自己事發了，慌忙回身取船槳，暗罵山賊們腦子有病，自己只是偷一條船跑路，用得着如此大動干戈嗎？
慌慌張張把槳套好，白勝又取了根竹篙，正待將船推離岸邊，卻見一人抱着孩子奔來：“是張五哥？”
此人着實威猛，小腹被梭鏢捅進去，還故意攪了一下，卻依舊能忍痛出手，用酒碗把楊英砸得額頭流血。
他不是來開荒種地的！
寨主楊俊親自做媒，給姚方續絃討老婆，生個兒子姚歡已一歲半。
來來回回就那幾句話，而且每天都在重複，白勝的耳朵已快聽出繭了。
手持梭鏢擋道的山賊嘍囉，下意識去擋飛來的長凳，林立的短矛陣瞬間就亂了。
他是真把姚方當朋友，只要姚方主動離開，就什麼矛盾都解決了，沒必要殺人見血壞規矩。
楊俊悄悄瞪了弟弟一眼，埋怨他表現得太着急，這不是明擺着要趕人走嗎？
張廣道坐在旁邊，反而鬆了口氣。
姚方爽利的跟楊英碰碗，然後揚起脖子咕嚕嚕喝酒。
他是真怕再拖下去，會鬧得山寨兄弟火併。
這已是黑風寨的所有骨幹，下山打劫也靠他們。其餘山賊，皆爲農民，平時負責耕種，只在官兵圍剿時纔拿武器。
姚方卻沒立即落座，而是下定決心說：“大哥，這幾年承蒙收留，俺心裡已感激不盡。俺也不想讓大哥難做，等過些時日，就帶人離開，去更下游尋處地方落寨。到時候，咱兩家寨子互相扶持，一起跟那些鳥官作對！”
姚方爲了拖住這些人，爲張廣道創造逃生機會，強忍着在原地硬拼，全身上下不斷被砸中，兩處傷口的鮮血越流越多。
“幹了！”
此時此刻，九當家姚常已被捅死，張廣道揮舞長凳橫掃，跟受了重傷的姚方背靠背站着。鄰桌很快就分出勝負，十多個山賊頭目，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酒是高粱甜米酒，度數跟啤酒差不多。
下山通道很窄，只能容兩三人並排站立。
楊俊說道：“去年劫那批綱馬，二弟出力最大，賺來許多金銀。要不是二弟威猛，那些茶馬司指使，還真個不容易對付。”
女眷和孩童半上午來送飯，就在男人們狼吞虎嚥時，小頭目趁機在旁邊畫大餅：“你們莫要覺得累，這墾出的田土，都是你們自己的。寨主收的田賦，雖比官府要重許多，卻沒有那般苛捐雜稅，日子過得比外面更好……”
張廣道快步疾奔到寨門口，不禁回頭看去，卻見十多人在圍攻，姚方已經快撐不住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都要走了，不再有任何瓜葛，三當家楊英爲啥還要下此毒手。
山賊的中高層及家眷，在寨子裡大塊吃肉，而且還能大碗喝酒。
指使，即當差做事的低級軍官，一羣賣力不討好的倒黴蛋。
一碗碗米酒下肚，大概喝到六七瓶啤酒的量，開始有人去茅房撒尿放水。
山裡的茶葉，就是通過溪流，用小船運到漢水，悄悄的跟小白員外交易。山賊們平時搶劫，也是坐小船出去，在漢江當中圍攻商船。
山賊頭目怒吼：“快追，別傻站着！”
就連楊家兄弟的心腹，都以爲火併計劃臨時取消，今天可以開開心心喝酒。
楊俊甚至願意多給些錢糧，能把人儘快送走即可，但還是象徵性挽留道：“二弟說些甚話？這黑風寨，想留多久，便留多久，誰敢亂嚼舌頭，俺便割他的舌頭下酒！”
白勝終於看到更遠處的追兵，立即明白山賊內訌了，他撐着竹篙將船停穩，疾呼道：“張五哥快上船！俺不要錢，俺要跟你學槍棒！”
九當家姚常是姚方的侄子，他喝下的高粱米酒，至少有六瓶啤酒的量。腦子此時有些迷糊，幾乎是下意識的，抄起筷子朝八當家扎去。八當家伸出左手擋住筷子，右手掏出梭鏢，狠狠刺向姚常的胸口。
說完，張廣道揮舞長凳，朝着家眷逃跑的方向追去。
楊英表現得越着急，張廣道反而越放心，過些日子就能離開這鳥地方，另尋個好所在天高任鳥飛。
今天收工早，沒往日那麼累，還能吃頓飽飯，正是逃離山寨的好機會。
姚方搶了楊英的梭鏢，轉身朝楊俊怒喝猛刺。
“嗯！？”
心情愉悅之下，張廣道端起酒碗便喝。
自己終於也成好漢了，做得恁大事，不再是鄉下潑皮。
重傷之下，他的速度變慢，楊俊險之又險躲開，但手背依舊被劃出一道傷口。
爲了保密，那些嘍囉甚至都不知任務是啥，此時才接到要內訌火併的命令。他們手裡也拿着梭鏢，而且全都安裝木柄，猶如一把把短矛擋在前方。
姚方勃然大怒，左手抓住對方手腕，右手持着空酒碗砸出。
“該俺敬哥哥。”姚方端酒起身。
一板凳正中姚方的後腦，眼前發黑站立不穩，隨即又是幾把匕首和梭鏢捅來。
但是，那六個本土派，又有兩個跟姚方關係極好，火併計劃他們毫不知情。
“嫂嫂，把孩子給我！”張廣道大喊。
“幫俺一回，俺給你錢！”張廣道大喊。
“幹了！”
話沒說完，長凳襲來，被張廣道直接砸暈過去。
而姚方則扔掉砸碎的酒碗，又是一拳頭掄出，把楊英揍得眼冒金星。
顧不得疼痛，張廣道奪了一杆梭鏢，朝着前方不斷刺出，山賊嘍囉嚇得紛紛閃避。
卻說張廣道舞凳怒衝，所過之處，無人能當，竟真的追上了姚方的妻兒。
“幹了！”衆賊舉碗。
真實歷史上的青面獸楊志，就是負責押運花石綱的指使，出了差錯便得吃破家官司。而非《水滸傳》裡寫的制使，因爲制使隸屬於殿前司，指使卻隸屬於武將或州縣官員。
直到這時，寨主楊俊才停止發愣，親弟弟既然已經做絕了，他就沒有任何選擇餘地，掏出匕首刺中姚方的後腰。
楊英本想抽出梭鏢再捅，手腕已被拿住，一時間竟掙脫不得。
或許再給姚方几年時間，等他威望繼續提升，楊俊連火併都不敢動手！
沒人搭理他，都在忙着乾飯。
孩子離了親孃，立即哇哇大哭，張廣道左臂抱住，單手提着長凳往山下衝。
豬皮、豬血、內臟、肥油、蔬菜……倒進大陶鍋裡亂燉，滋味不錯，肚皮吃得飽飽的。
又奔出數百步，一個山賊頭目，帶着十多個嘍囉（農民）守在那裡。
楊俊面色微紅站起來，走到姚方的身邊：“二弟，俺敬伱一碗！”
領近兩三桌也幹起來，由於姚方威望太高，楊俊怕有人暗中報信，因此只告訴了幾個心腹。一大半土匪頭目，事先並不知情，打起來也不知該幫誰人。
姚方說道：“那些指使，也是苦哈哈，他們可不願搏命。”
填飽肚子的白勝，藉故拉屎跑出來，他準備偷一條船開溜，打死也不留在山裡開荒。
那些沒帶兵器的山賊頭目，抄起飯碗亂扔，揮舞長凳亂砸。
旁邊還有幾桌老弱婦孺，都是山賊頭目們的家眷。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小頭目忽然宣佈提前收工：“賣茶賺了錢，哥哥們高興，宰了兩頭大肥豬，今個要好生慶賀。俺們這裡，開荒辛苦，也分到些豬皮、豬血和下水，哥哥們還賞了幾兩肥油。快快收拾回去，這頓飯管飽，可以敞開肚皮吃！”
楊俊一聲令下，山賊們便放開手腳，划拳喝酒，吃肉吹牛。
“吃肉，都吃肉！”
其餘山賊，全都沒有反應過來。
孩子還在哇哇大哭，張廣道右肋的傷口，也在一直流淌鮮血。
大當家和二當家，便在談笑中幹了一碗。
張廣道咬咬牙：“好！”
……
他已經憤怒至極，漸漸失去理智，猛地抓住一人腰帶，竟想舉起來直接砸出去。可受傷之下力氣不夠，舉到胸口高便已力竭，直接轉身借勢甩出。
張廣道把孩子放下，不顧傷口疼痛，操槳加快行船速度，表情已因狂怒而顯得猙獰。
“堵住寨門！”楊俊大吼着下令。
山下那些實爲農民的底層嘍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兒，稀裡糊塗看着張廣道越跑越遠。
張廣道護住孩子，側身直往前撞，中途還撥開一杆梭鏢，狠狠的撞進人羣當中。
白勝飛快撐篙，不時回頭張望，眼見山賊們已經追近，他在恐懼之餘又無比興奮。
這是一條溪谷，溪水很寬，已經稱得上小河。
這裡，是條死路！
張廣道此刻滿腔怒火，沒有絲毫停歇，衝得近了，直接扔出長凳。
勇猛過人的二當家，就這樣無比窩囊的死了。
“狗賊！”
白勝捧着飯碗，望着山寨的方向，琢磨着什麼時候開溜。
兩處傷口一直在流血，更糟糕的是腸子被攪爛一截，姚方喘着粗氣說：“俺不行了，帶着歡哥兒走！”
白勝使盡全身力氣，終於把小船翻過來，再把船身推入水中。
小頭目又拿白勝舉例：“像白二這般的，二十出頭還沒個婆姨，等開荒安頓下來，便能在山裡討老婆，再生幾個娃豈不美滋滋？你們只要安心種地，安心給寨主交田賦，剩下的啥都不用管。比起外頭，山裡千般萬般好……”
至於白勝這種底層，也算沾了光。
楊俊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探向懷中，只等姚方轉身就坐，便抽出匕首給捅過去。
山寨九大交椅當中，本土派就佔了六個，外來派只有二當家、五當家和九當家。
張廣道說：“一起走。”
別扯什麼蒙汗藥，那玩意兒太高端，鄉下就連毒藥都難找。
寨主楊俊舉起一碗酒：“今個爽快，俺先幹了，祝咱黑風寨愈發紅火！”
……
正在埋頭喝酒的張廣道，聽到動靜立即扭頭看去，隨即推開身邊的四當家，抄起長凳就砸向楊英的後腦勺。
姚方當初造反失敗，家人全都沒了，只剩個侄子姚常，帶到山寨做了九當家。
見矛盾已然化解，寨主楊俊哈哈大笑：“俺也再幹一碗！”
幾張長凳砸來，姚方不管不顧，徑直撲向側方一人，用梭鏢將對方捅死，卻是殺了八當家爲侄子報仇。
幾年前，他們遭到祝宗道的背叛，而今又遭楊俊背後捅刀。
他們都說了要離開，爲啥還要痛下殺手？
這個問題，寨主楊俊也鬧不明白，此刻正在狂扇親弟弟的耳光：“他都要走了，你還殺他作甚？”
楊英被長凳砸暈，如今剛剛轉醒，又遭到幾耳光伺候，暈乎乎說：“不殺了他，俺心裡便不痛快！”
楊俊聽得怒火中燒，直想把弟弟親手掐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