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守儼帶着初挽出去大院裡的電話局打了電話, 讓村長幫忙捎句話,之後先去食堂吃飯,吃完飯便陪她一起過來供應商店, 大院裡的商店各樣日用品齊全, 也有一些外面買不到的緊俏物資,關鍵是價格還算便宜。
陸守儼給初挽買了牙刷牙膏毛巾, 臉盆倒是不用了, 房子裡已經置辦了。
又拎了一袋餅乾,拿着暖水瓶打了熱水。
都置辦差不多了, 兩個人才過去老彭家裡,問起來情況,到了那裡一問,那將軍罐果然已經被人收走了, 說是八十塊收走的。
老彭滿臉紅光,高興得直搓手,覺得自己發了大財。
初挽自然是有些失落, 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 也就不去想了。
陸守儼回來的時候一直沒怎麼說話。
等到了家, 初挽洗了臉, 用毛巾擦着的時候,他突然道:“你很喜歡那個罐子是嗎?”
人生就是這樣, 總是會有遺憾, 會有一些美好的物件就那麼從眼跟前溜走, 她不可能把所有喜歡的全都攬到自己懷中。
只希望八十塊買走那罐子的是個真正的行家, 會好生珍惜,有朝一日在哪個拍賣會或者博物館裡, 還能再看一眼。
初挽解釋道:“其實沒什麼,雖然喜歡,但沒有就沒有吧,你不用太在意。”
她倒是能理解陸守儼,他沒經過這種事,不會像她一樣,錯過了那麼多,磨平了心態。
陸守儼:“怪我,我應該緊盯着。”
初挽笑了:“你如果緊盯着,人家感覺到了,還不一定怎麼着,買這種物件就像是逮知了,太心急反而弄巧成拙,就得放平了心態,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裡準備,不能太較真。”
她嘆了聲:“可能你沒有經歷過錯過吧。”
陸守儼聽這話,擡眼,視線緩慢地投到她臉上。
天已經暗下來了,屋子裡還沒開燈,他眼神晦澀,就那麼沉沉地看着她。
陸守儼卻收起視線,淡聲道:“早點睡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回永陵。”
初挽也就點頭,順手將毛巾搭在洗臉架上,心裡卻想起他的種種經歷,在越南的出生入死,還有後來和孫雪椰的種種。
他的人生中,哪一件是他遺憾錯過的,會在某個不經意的傍晚,在某個枯葉飄落的雨夜,會陡然間想起從指縫裡溜走的美好。
陸守儼打開旁邊的木箱子,從裡面拿出來一件毛巾被:“等會蓋這個吧,晚上天還是有點涼。”
初挽便接過來,陸守儼又給她把枕頭枕巾都鋪好了,鋪得規規整整的。
初挽坐過去,摸了摸,笑:“你鋪得這麼好,我都不忍心躺在上面了。”
她其實知道他的意思,但故意這麼問的。
陸守儼安慰道:“你不要怕,這裡是機關大院,很安全,不會有什麼事,再說明天一早我就過來了,睡覺吧。”
朦朧夜色中,他的聲音醇厚溫和,是安撫小孩子的那種包容。
這讓初挽心裡泛起說不出的異樣,反而更有了種想作怪的心思。
於是她乾脆道:“可是你現在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裡,我也不好意思出去,我睡不着,很悶。”
陸守儼神情頓了頓,便讓步:“好,那我陪你一會,你包裡有書吧,看一會書吧?”
初挽不情願地道:“都考完了,還讓我看書?”
陸守儼:“那你要怎麼樣?”
初挽很乾脆地直接往牀上一靠:“你給我講點故事什麼的吧,講着講着我就睡着了!”
她拉來了毛巾被,展開,蓋上。
陸守儼無奈解釋:“挽挽,我還有事。”
初挽側躺在那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這麼晚了你能有什麼事?難道你大晚上還要出去看電影?和誰?”
陸守儼:“胡說什麼。”
初挽打量着他,很賴皮地道:“還是說,你故意不想給我講?你以前還說,有時間了給我講以前的事呢,你答應我的,忘記了?”
她連珠炮一般發問,他只能讓步:“好,給你講,你乖乖躺好。”
初挽便聽話地側躺在那裡,拉着毛巾被蓋好了。
陸守儼搬了椅子過來,坐在牀邊:“講什麼?”
初挽:“先講講大串聯吧,我要聽。”
他們大串聯那年,她纔剛出生,很久遠的事,也沒人太提起,除了一些傷痕文學作家偶爾說說。
陸守儼:“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初挽軟聲道:“就想聽嘛!”
陸守儼嘆道:“其實沒什麼好講的,那個時候我還小,我年齡還不夠格,不過當時一起玩的幾個發小,他們哥哥介紹我們進了組織,還幫我們整到了紅袖章,我們就跟着一起出去玩。”
初挽:“然後呢?”
陸守儼:“當時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兜裡揣着幾塊錢就敢走,免費坐火車,到處轉,走到哪裡吃到哪裡,不要車票也不要錢,外地的一聽我們北京來的,還見過偉人,一個個畢恭畢敬的,對我們熱情得跟親爹親媽一樣,我還把我的偉人像章送給他們了,他們那樣子就像是要供起來。”
初挽:“你都去了哪兒?”
陸守儼:“北方不說了,南方去過上海,最遠到了廈門。”
她問,他就多講講,講到他們四處吃吃喝喝旅遊,到了一處,當地都是小心翼翼地招待着,他們睡過最好的賓館,睡過行軍帳篷,當然也風餐露宿過,
他聲音竟然很好聽,講故事引人入勝,初挽本來是抱着逗逗他的心思,不過聽着聽着竟然有些沉迷。
她也就賴着他道:“還有別的嗎,我還要聽。”
陸守儼:“嗯?要聽什麼?”
初挽想了想:“就雲南越南吧。”
陸守儼說:“那個沒什麼好玩的,也沒有意思,大晚上的,不說那個可以嗎?”
初挽:“那就講講你上軍校的事嗎?或者——”
她琢磨了一番:“你們軍校有什麼談對象的故事嗎?你在軍校談過嗎?”
陸守儼直接道:“沒有。”
初挽:“什麼都沒有?”
陸守儼非常乾脆:“對,沒有,我們管理很嚴格,見不到女學生。”
初挽:“好吧……你們當時管理這麼嚴?平時不讓出門不讓回家?”
她突然想起來了:“你當時請過探親假吧,不是去年纔回來嘛。”
陸守儼略默了下,道:“嗯,其實我進了部隊,每年也會回來一次。”
朦朧的夜色中,他看着她散開的烏髮,低聲說:“你忘了嗎,前幾年你過生日,我恰好回來了。”
初挽回憶了一番:“好像有這回事……”
陸守儼擡起手,幫她將散在枕邊的頭髮攏起,語氣有些無奈:“你這是什麼記性,才三年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初挽勉強回憶起,應該是她十六歲那年,她過生日,他好像還送給她一個禮物,是一顆越南藍寶石,記得當時說是他在越南山裡無意中撿到的。
那塊藍寶石被她放在永陵的家中,之後不知怎麼不見了。
藍寶石在燈光下看着很美,姑娘家一般會喜歡,不過當然了,並不是什麼很好的,在越南應該很常見的那種寶石。
後來有一次去緬甸,遇到寶香齋的刀鶴兮,那時候寶香齋控股下的拍賣公司已經在納斯達克上市了,刀鶴兮很有興致,邀請她一起賭石。
她對賭石並不精通,不過趕上刀鶴兮心情不錯,傾囊相授,教她許多門道,她也學到了一些,跟着練手,竟然有些上癮。
有天晚上刀鶴兮帶她出來逛地攤,她無意看到地攤上有賣石頭的,便覺得眼熟,拿起來一個,黯淡的燈光下一看,隱約覺得,和當年他送給自己的差不多。
刀鶴兮面上雖然不說,但估計是不屑的,在他那裡這種石頭根本不上臺面,而她更不是那種沒眼力的。
不過她還是頂着刀鶴兮困惑的目光,隨手買了一些來玩。
帶回來後,她還特意讓秘書給他送了幾個過去。
她回憶着這些,還是有些遺憾:“怎麼就不見了呢,等我回去家裡,找找,沒準放哪個犄角旮旯了,按說不應該丟了吧。”
陸守儼:“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現在想想,那就是一塊很普通的石頭,也沒什麼大不了。”
初挽:“那是你在越南撿的,還挺有意義的。”
說這話時候,她想着過去那些事,好像從那次生日後,她就離開了,一直四處走,走遍了大江南北,這其中可能去過陸家兩三次。
陸守儼卻在這個時候擡起腕來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睡吧。”
說着,已經起身。
初挽卻有些不捨,她仰臉看着他:“你不能留下來睡嗎?”
陸守儼聽這話,挺拔的身形便略僵了下,之後,視線緩慢地落在牀上。
她安分乖巧地躺在雙人大牀上,蓋了毛巾被側躺着,剛纔被他攏好的頭髮散落在枕邊,就那麼仰臉看着他。
夜色漸濃,她眸中彷彿閃着水光,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壓下氣息,低聲道:“別亂說。”
初挽便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看着他袖口的扣子,低聲說:“纔不是亂說呢,這麼晚了,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你在這裡陪我不好嗎?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要生氣了!”
陸守儼沉下臉:“挽挽,別鬧了。”
他低聲解釋說:“我們還沒結婚,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
初挽其實本來怎麼着都行,幾分捨不得,幾分逗逗他,不過現在聽他說這話,便好奇:“你該不會和我太爺爺發下什麼誓,不結婚不能親我吧?”
陸守儼:“沒有。”
初挽:“那是爲什麼?”
陸守儼想了想:“你是我費勁千辛萬苦纔好不容易獲得的勝利果實,我要倍加珍惜,堅守陣地。”
初挽聽到,差點笑出聲。
陸守儼彎腰,俯首下來,哄道:“挽挽,睡吧。”
初挽眼睛晶亮,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
兩個人距離很近,視線相觸,她覺得眼前男人雙眸格外冷靜,是那種剋制隱忍後有些做作的冷靜。
這麼做作的冷靜真讓人想扔一塊石頭打碎了。
於是她低聲說:“好,我不胡鬧,可我要你親親我,你知道外國人說晚安,都要親一下的嗎,那叫晚安吻。”
陸守儼抿脣靜默地看着她,良久,神情有所鬆動:“親一下,我走了,你好好睡覺?”
初挽:“成交!”
她這麼說了後,他卻是半晌沒動,就俯首那麼看着她。
夜色深濃,房間內很安靜,外面走廊裡隱約傳來誰家打罵孩子的聲音。
他的呼吸平穩勻稱,就那麼一下下地噴灑在她臉頰上。
他開口,聲音沙而沉:“挽挽,閉上眼睛,別這麼看着我。”
初挽:“你是不好意思嗎?”
陸守儼:“還要不要親了?”
初挽怕他出爾反爾,便趕緊閉上眼睛。
失去了視覺後,感官在黑暗中更爲清晰,她可以感覺到陸守儼強烈的氣息,距離她越來越近,將她整個人籠罩住。
最後,好像有脣輕輕貼上,就那麼落在她額間。
蜻蜓點水一般,就那麼碰上。
之後,撤離。
空氣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
初挽睜開眼,看到陸守儼已經站起來。
如水的月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在他過於挺拔的身形上。
他面色冷峻,神情平靜到了近乎疏遠,彷彿這樣能撇清關係,彷彿剛纔親了她的那個人不是他。
她歪頭打量着他:“嗯?就這?”
陸守儼輕輕皺眉:“不然呢?”
初挽淡淡給出評價:“太敷衍。”
陸守儼:“好了,挽挽,我走了,明早見。”
他說完這個後,轉身邁步,毅然決然地走了。
走得特別快,初挽都沒反應過來。